突如其来的短信，让斯星燃有一瞬间的恍惚与怔愣。
好似忽然从梦里回到现实。
昨晚是他有生以来睡得最安稳的一觉。
房间很干净，被打扫得一尘不染。
松软的被子和枕头依然带着阳光和院子里蔷薇花的气息。
浴室里的洗漱用品一应俱全，沐浴露和洗发水都带着柠檬香。
这是他们在某一天才突然有的惊人发现——他们惯常使用的洗漱用品，竟无一例外全是柠檬味。
哪怕其实他们没有一个人喜欢柠檬。
除了林岁。
但林岁并不知道。
她只记得在很久很久的以前，他们用赚到的第一笔钱带她去逛超市。
在逛到生活区时，他们问她喜欢什么味道的沐浴露。
她选了柠檬。
然后他们就全都用上了柠檬味的，说这样走出去，别人一闻就知道他们是一家人。
即使那时，小小的他们只能拿最便宜的沐浴露，劣质香精味无法在身上停留太久。
如今不一样了。
明媚的朝阳中，除了食物的味道，还弥漫着清新淡雅的柠檬香……十分下饭。
一夜好眠的反派们，面朝着餐厅落地窗外的蔷薇花架，心情前所未有的放松。
他们一边吃着各自的早餐，一边询问林岁这两天的安排。
录了五天节目，按照林岁做什么都慢吞吞的个性，其实她很想在家里躺尸。
但邪神不等人。
所以林岁想了想，说：“我得回道观一趟。”
除了要给他们挑几本玄学入门书籍，她还得查点资料，以确定心中的猜测。
斯星燃早就想去她生活了十八年的道观看一看。
一听这话便要兴致勃勃地表示陪同。
那条短信，却犹如一记重锤，生生打碎了美好的表象，拉扯出血淋淋的现实。
——你大哥住院了，速来！
只看冷冰冰的文字，也透着颐指气使的命令与焦急。
当然，焦急是为大哥。
命令才是属于他的。
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敛起，从昨晚持续到今早的好心情，也顷刻坍塌。
斯星燃借着低头吃东西的动作，掩饰脸上的阴沉与冷漠。
他知道，只要他不去，任何人都拿他没办法。
可是……
斯星燃闭了闭眼，机械地往嘴里送食物。
黎野自制的臭豆腐味道很好，是他想了很久的那一口。
到了现在却味同嚼蜡。
他以为自己掩藏得很好，林岁却还是发现了他的异样，不由问：“怎么了？”
斯星燃一顿，气呼呼插起一块豆腐，一边嚼嚼嚼，一边含混不清地说：“有个傻逼客户，非说我写的安全程序有bug，要约我见面详谈。”
黎野眉心微动。
那个客户他也知道。
不是早就连尾款都结清了？
林岁不知这一茬，闻言放下心来。
作为一名黑客大佬，给人写程序赚外快对斯星燃来说，就跟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不然他也不能十五岁就自立门户，还能研究各种炸弹——这可是很烧钱的。
很巧又很不巧的是，鹿湘和郁辞年的手机，同样响起了他们各自的安排。
鹿湘接到了她经纪人马楼的电话。
这很稀奇。
自从上回她鸽了杂志拍摄，公司很久没给她安排新工作——雪藏是不敢雪藏的，公司背后最大的股东是郁氏。
在外人看来，她和郁家掌权人的乖孙子关系好着呢。
因此没给她安排工作，纯粹是看她和林岁打得火热，也完全不缺流量和露脸的机会。
但这次不同。
电话一接起，马楼激动的声音就险些刺破她的耳膜。
“湘湘湘湘湘湘湘湘……你要红了，你要红了！”
鹿湘挑眉：“我不早就红了？”
“不是！你要走向国际了！”马楼声音都发颤了，“齐琰！那个全球唯一的九金影帝齐琰！他指名要你出演他导的第一部戏的女二号！”
齐琰？
鹿湘下意识看向林岁。
林岁正和棠溪脑袋凑在一起，不知在嘀嘀咕咕地说些什么。
马楼：“齐琰本身的影响力不用我说，这部戏又是他筹备的导演毕设作品，全权由他自编自导，更是在国内外大受关注。”
“别说女二了，即便就是个只有几句台词的小配角，只要演好了，那也是走向国际的敲门砖啊！”
“更何况他还点名要你演女二，这不是康庄大道是什么？”
鹿湘蹙了蹙眉。
这个齐琰，到底在搞什么鬼？
她目光落在林岁脸上，忽地心头一动：“我是女二，那女主是谁？”
“啊？”马楼茫然，“这我就不清楚了，只听说也是齐琰亲自选的，不过一直对外保密，连投资人都不知道。”
“这次找你，就是想带你去齐琰和投资人面前露露脸，角色就基本稳了。”
鹿湘不想去。
她只想陪岁岁回道观。
就听马楼幽幽道：“公司上头说，这次你要不来，就得赔违约金。”
鹿湘：“……”
那不行。
岁岁那么穷，还买了这么大一套房子，兜里肯定一分钱都没了。
她要再赔钱，拿什么养她？
鹿湘只能屈服。
郁辞年也要回一趟郁家。
爷爷说，他在国外的姑姑回来了，想让他回去一起吃顿团圆饭。
他向来不会拒绝爷爷。
听他提起郁老爷子，林岁不免想到，这栋别墅还是她在住院时，请郁老爷子帮忙买下的。
彼时别墅有了新的主人，并且对方并没有卖房子的意愿。
林岁又一直在反派们的眼皮子底下，分身乏术，才不得不让老爷子出面。
而她的钱只够买下房子，装修成她记忆中模样的这笔钱，还是郁老爷子亲情赞助的。
美其名曰：就当是给郁辞年和斯星燃的陪嫁了。
……也不知道段绪池有没有从马先生那里查到她想要的。
林岁十分跳脱地想。
要是没有确凿的证据，她实在不好去郁家——哪怕郁老爷子看起来对她极为信任。
棠溪不必说，每周必回棠家。
以至于最后，只有黎野能陪林岁一起回道观。
众人眼瞅着黎野一下坐得笔直，向来冷硬的脸都仿佛开了花似的，古铜色的肌肤在清晨的阳光下闪闪发亮。
林岁见状，默默咽下了嘴里“我可以自己回去”的话。
吃过饭，众人一一离开去做各自的事。
不再像昨晚那样迟疑，他们走得很干脆——因为林岁在这里，他们知道自己随时都能回来。
棠溪走之前，还轻轻抱了林岁一下。
林岁看着她娇小的背影，突然开口：“棠棠。”
棠溪迅速回头，又蹬蹬蹬地跑回来，仰头以眼神询问。
面对她全然信任的目光，林岁斟酌着说道：“其实我可以把棠家的守护灵接出来，这样你就再也不用回那个家。”
棠溪一愣。
林岁：“不过你要想清楚，这真是他愿意的吗？”
眼睛刚要亮起来的棠溪又陷入迷茫。
林岁微微弯腰，直视着她圆圆的杏仁眼：“棠家，是守护灵打拼下来的基业，哪怕子孙再不争气，他应该也不会愿意离开，更不愿意看到棠家彻底败落。”
“但是棠棠，你也姓棠。”
“棠家可以是你父亲的，可以是你大哥的。”
“同样，也可以是你的。”
……
道观在一个远离市区的不知名小镇附近。
开车过去得三四个小时。
从来都是两手空空就直接出门的黎野听说后，果断翻出一个母婴包。
装着红枣茶的大号保温杯、毛毯、自制的坚果零食、眼罩耳罩……
能带的，不能带的，几乎全被黎野给装上了。
当然，也没忘记夏日必备的遮阳伞、藿香正气水。
林岁在旁边愣愣地瞅着，一时间还以为他们要带个孩子出门。
饶是如此，黎野犹不满意，还打算再装一个包。
林岁顿时陷入了沉思。
她小心翼翼问：“那个，我们是回道观，不是要去荒野求生吧？”
黎野薄唇紧抿，回给她一个“你不懂”的眼神。
林岁：“？？？”
黎野拧眉想着还有没有什么遗漏的。
要知道，这可是他第一次单独和林岁出远门。
如果没能把她照顾好，那之后基本就告别了这个隐藏福利。
——尽管那几个人离开前没特意叮嘱什么，但眼神无不透露着这一信息。
见他一副严肃又如临大敌的样子，林岁无奈：“那地方是偏，倒也没偏到荒无人烟的地步，缺什么到时候再买就是了。”
黎野沉吟几秒，也只能这样了。
他的牧马人一早便让代驾开了过来。
在等待他去车库把车开出来的间隙，林岁掏出一包小鱼干，朝路边的花丛招了招手。
“喵！”
一只黑猫如一道残影，呲溜一下眨眼便到了林岁脚边。
挨着她不停地喵喵蹭蹭。
林岁拆开小鱼干，蹲下身喂给它一块，嘴里道：“事情已经解决，你不用再跟着我了。”
一口叼住小鱼干的黑猫动作一滞，硬是忍着美食的诱惑缩回了牙齿。
“喵呜~”
这一声哀怨婉转，它仰起小脑袋，翠色的眼睛湿漉漉的，像是要哭了。
这眼神像极了棠溪，猫儿眼又会让林岁想起鹿湘。
她垂下了眼：“你一开始找上我，不就是只为了报恩吗？”
“喵！”黑猫也不否认。
三年前，它无意被一帮熊孩子抓住。
是邹一鸣救下了它。
邹一鸣还给它买了好吃的火腿肠，摸着它的毛毛喃喃道：“对不起小猫咪，我不能把你带回我家，那个家太可怕了。”
“我得赶紧回去了，不然我妈妈……其实我知道，妈妈都是为了我，要是她真的离开，被打的就会是我了。”
“所以，我一定要考第一，这样妈妈才不会受伤……”
他说每天都会来给它送吃的，也确实坚持了半个月。
直到某天，它发现他没来，便循着气味找到他家。
才发现他在公用卫生间的浴缸里割腕自杀了。
而他母亲正抱着他逐渐冰冷的身体嚎啕大哭。
“你既然已经开了灵智，就该找个清净的地方好好修炼。”林岁淡淡道，“跟着我是没有前途的。”
“更何况，我家里还有人怕猫。”
“喵呜~”黑猫泪眼汪汪了，脑袋在她腿上不停地蹭着，又翻过身，露出自己软软的肚皮。
林岁：“……”这好像真是只茶里茶气的猫。
林岁实在扛不住，终是叹了口气：“你想留就留下吧，想走也随时可以走，还是那句话，绝对不能出现在黎野面前。”
“嘀嘀！”
正巧车喇叭响起，林岁赶紧将整包小鱼干递给黑猫：“快走。”
黑猫嗷呜一下叼住袋口，四条小短腿窜得飞快，转瞬钻进花丛消失不见。
……
离开道观近两个月，林岁还怪想念的。
因为位置偏远，又被群山环绕，那里发展并不快。
相应的，人也少得可怜。
许多年轻人到了外面，便只逢年过节才会回去，平时的小镇除了早市，其他时候都显得格外幽静。
“嘀——嘀——”
刺耳的鸣笛声一声接一声。
黎野默默跟在一辆车后面以龟速行驶，没忍住看了眼林岁：“幽静？”
“……”
林岁望着前方堵成长龙的车流，也有些傻眼。
什么情况？
才不到两个月，小镇就开发成旅游景区了？
尤其从前镇上最多有菜农、瓜农摆摊卖点应季的菜蔬水果。
如今不宽的马路两边，竟是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各种小吃摊位随处可见，但最多的，还是卖平安符、平安结、平安扣……乃至香烛纸钱以及香炉等上香必备器具。
林岁竖起耳朵，还能听到其中带着口音的大嗓门叫卖声。
“来瞧一瞧看一看，林岁林大师亲自开过光的护身符、平安扣，不要九九八，不要九九八，九十八块带回家，保你一辈子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咯。”
街边的店面又有大喇叭在反反复复念。
“林岁林大师同款用具，一律两元，统统两元，先到先得！”
“林岁牌小面窝，林大师吃了都说好！”
林岁：“……”
她是吃过那家小面窝，味道怎么说呢，就比京都的豆汁好那么一点点。
两元店，好逛是挺好逛的，买回去一看，没一样能用到半天。
开过光的护身符更是纯属诈骗。
还九十八，怎么不去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