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母呆住了。
蒙玉的话更在在场的寨民之中，掀起一片哗然。
什么叫在她阿爸肚子里？
这其中代表的意味，简直比这些活着的人其实早就已经死了，更让他们觉得匪夷所思又细思极恐。
斯星燃牛肉干都吃不下去了。
他是变态，但还不至于变到重口。
他是想到了，蒙母迟钝的大脑却还在下意识逃避这一点。
她呆呆地问：“你在，胡说什么？你，你怎么会在你阿爸的肚子里？”
“阿妈，你以为赐给阿爸的是什么？”蒙玉笑了，却比哭还难看。
蒙母：“不是，不是太岁吗？”
“是，是太岁……”蒙玉笑得愈发难看。
她没能继续说下去，看眼神，像是陷入了某种痛苦的回忆。
“太岁？”鹿湘若有所思地看向林岁，“是我知道的那个东西吗？”
林岁眼神沉静：“如果你也查过百度百科，那大概率是。”
太岁又叫肉灵芝，据古籍记载，肉芝状如肉，附于木石，乃生物也，赤者如珊瑚，白者如脂肪，黑者如泽漆……
“黑……霉、菌？”棠溪眨眨眼。
林岁点头：“现代生物学认为，太岁是一种大型黏菌复合体，介于真菌和原生生物之间，属于罕见的生物资源。”
“传说吃了太岁能长生不老，这洞神却只说能长寿，想来祂也很清楚，如果真说能长生不老，只怕更不会有人信。”
“但要说可以治病救人，让人长寿，很多受病痛折磨的人，的确会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去试试。”
鹿湘一听便笑眯眯调侃起郁辞年来：“看来这洞神也跟我们郁老师一样，最会拿捏人心呢。”
“哪儿比得上鹿大小姐。”郁辞年眼眸微弯，“只凭三言两语就让两个男人为你打得死去活来……要是我们小队长看见了，一定也会觉得相当精彩。”
林岁：“？？？”怎么又有她的事？
眼看两人这就一言不合地阴阳怪气上了，斯星燃眼睛一亮：“要打架吗？我当裁判，签生死状！”
“可！”棠溪同样两眼放光，显而易见的看热闹不嫌事大。
鹿湘、郁辞年：“……”
黎野额角突突直跳，面无表情地介入几人之间，防止他们真打起来。
用余光注意反派们动静的林岁默默感叹。
果然最靠谱的还是冰大头。
要不找个台阶，原谅他得了？
不过现在显然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林岁重新将目光投向蒙玉。
此时蒙玉勉强稳住了发颤的嗓音，直视着蒙母一字一顿道：“那不只是太岁，还有我的，肉！”
蒙母一张脸彻底白了。
她本就瘫软地坐在地上，一听这话，再也撑不住，整个人晕眩地倒了下去。
肉……丈夫吃掉的居然是女儿的肉……
原来那白白的，犹如脂肪的一团，不是他们的错觉。
那真是肉，他们女儿的肉。
眼泪流了满脸，蒙母闭着眼，张着嘴，发出了无声的嘶吼。
蒙玉可是他们的老来子啊。
他们怎么会不喜欢，不在意呢？
那样一心盼着她能被神明选中，也是怕万一他们两个老的走了，就没人给她撑腰了啊。
结果最后，却反而害了她，也害了他们一家。
这让蒙母如何能接受？
蒙玉看着她，眼中再次挤满了痛苦。
她永远不会忘记那天。
不会忘记那场非人的噩梦。
她以为她终于可以见到神明，得到赐福。
等来的，却是犹如千刀万剐的酷刑。
那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她不知道对方究竟是什么东西。
只感到一股无比阴邪的气息，让她头皮像要炸开了般，从头到脚泛着一股寒意，连骨头缝都凉丝丝的。
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她想逃。
却被那强大的威压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然后，她清楚地感受到，她的头皮真的被撕开。
对方抓着她的头骨，一点一点往上扯，生生将她全身的骨头，完完整整地抽了出去。
她剩下的血肉成了黑色霉菌最好的养分，也成了运送霉菌最好的材料。
那些霉菌被包在她的血肉里，挤压着团成一团。
等送到她阿爸手上时，她的血早已被霉菌吸干，只剩白白的一团，真的像极了传说中的肉灵芝。
最后，被她毫不知情的阿爸，一口一口吃了下去。
她就这样在阿爸的肚子里待了整整半个月。
眼睁睁看着阿爸的身体渐渐被黑色霉菌腐蚀。
她什么也做不了。
直到半个月后，阿爸被侵蚀一空的躯壳完全被霉菌掌控，她才得以恢复自由。
仿佛神明的太岁是她亲手捧回来的，没有任何人奇怪她的凭空出现。
而这从头到尾的每一个步骤，她都十分清醒地参与其中。
即使早在骨头被活生生抽出去的那一刻，她就该死了。
也仍旧深刻地体会到那种生不如死的痛。
所以她怎么能不恨？
既然事情已经败露，那就干脆，干脆把这些人全部杀光好了。
长发无风自动，在她周身涌起浓郁的鬼气，蒙玉猛地睁开眼，眼底一片血红。
“啊！”一个寨民忽然毫无征兆的，被倒吊着卷到半空。
就在蒙玉要活活将他砸死的时候，一道金芒打过来，致使她不得不松开寨民的同时，也稳稳拖着寨民，让他平安落地。
蒙玉身上腾起一股黑烟，痛得她脸色扭曲一瞬。
她恨恨地瞪着林岁：“为什么，为什么你偏要跟我作对？！”
林岁：“？？？不是你们先引我来这里的？”
这就开始甩锅，就跟屎壳郎在厕所里跳高一样，过分了。
蒙玉当然知道，就是知道才更有种无力的愤怒。
事到如今，也只能拼一把了。
蒙玉低声道：“姐妹们，不用再躲了，出来吧。”
霎时间，阴风呼啸而至，气温骤降至冰点。
寨民们被冻得瑟瑟发抖之际，忽然有人惊恐大喊：“鬼！好多鬼啊！”
因忌惮蒙玉是鬼，她周身划出一个真空地带，没人敢靠近。
此刻却站了密密麻麻，上百道他们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他们的阿姐、阿妹、阿姑……
林岁视线落在最前方的一道身影上。
那是个穿着当地服饰的明媚少女，眼神却透着难以言喻的苍老之色。
林岁一口叫出她的名字：“杨美一？”
“不愧是林大师。”杨美一勾唇笑起来，“难怪洞神大人费尽心思也要除掉你。”
林岁神色平淡：“那恐怕要让祂失望了。”
杨美一摇头：“不，祂不会失望，作为洞神最虔诚的信徒，我会让祂得偿所愿。”
她们在场足有一百二十多个厉鬼。
她相信，哪怕林岁再厉害，也双拳难敌四手。
“嗤！”一声讥嘲响起，尤为刺耳。
杨美一眸色一变，如利刃射向斯星燃：“你笑什么？”
“笑你们蠢呗。”斯星燃懒洋洋道，“明明害死你们的就是那个所谓的洞神，你们却还要替祂卖命。”
他挑眉斜睨着杨美一：“你也活了快九十年，这点事都算不清，蠢成这样，白痴都能给你当老师了吧？”
杨美一当了七十年的厉鬼，定力是有的。
这话却不知哪里刺激到她，气得她凝出一团鬼气便朝斯星燃胸口拍去。
可惜鬼气还没靠近，便撞上林岁布下的防护阵法结界，瞬间被击溃。
这让杨美一更加憎恶：“你们知道什么？！”
她手一挥，本在杨家院子里的巫师躯壳飞过来，重重砸在她面前。
她指着巫师冷冷道：“要不是他，这一切根本不会发生，他才是罪魁祸首！”
林岁顺势接过话：“当年，你被你阿爸偷偷沉了河，为什么？”
“还能因为什么？”杨美一冷笑，“当然因为他就是个猪狗不如的畜生！”
八九十年前，深藏在大山里的村寨尚未开化。
买卖儿女、买媳妇，都是司空见惯，常有的事。
有些没钱的流氓无赖，就干脆去拐、去抢。
她阿妈就是被巫师偷偷抢回来的。
彼时巫师是个四十岁出头的老光棍，整天偷鸡摸狗，游手好闲。
抢回阿妈也不好好对待，生生把她逼疯。
等到她再大一点，又把魔爪伸向了她。
即使阿妈拼了命地阻止，拼了命地想要保护她，也依然抵挡不住他的兽行。
阿妈因此变得更疯了，她也好不到哪去，愤恨之下想要跟他鱼死网破，却被打破头，重伤昏迷。
巫师怕丑事败露，才偷偷把她沉河，想要伪装成是她自己掉进河里淹死的样子。
就算没有洞神，她也一样会死。
反而是多亏了洞神，她才有报仇的机会。
“那你阿妈呢，她不是最无辜的？”林岁又问。
“所以洞神让我放走了她，在寨民眼里的她病好了又因生孩子死去，只不过是为了迷惑他们的障眼法罢了。”
说到这，杨美一虔诚地闭上眼：“感谢神明。”
林岁神情复杂：“有没有可能，被迷惑的其实是你？”
杨美一一怔。
林岁：“你大概还不知道，这寨子里除了蒙老的阿姑，还有个人能始终清醒地目睹所有事情的发生，你被沉河的事，也是当年才十岁的她亲眼所见。”
“在她眼里，你阿妈的的确确也被霉菌腐蚀了，她没有如你所说的被放走。”
杨美一呆住了。
“不！不可能！”她面色狰狞，嘶声怒吼，“你骗我！你骗我！”
随着她剧烈的情绪波动，身上鬼气瞬间暴涨。
而她的情绪也带动了其他女孩，厉鬼们纷纷狂化，浓郁的鬼气夹杂着猛烈的阴风，似要将人狠狠撕碎。
林岁暗道不好。
这些人成了鬼，却没法好好当个鬼，去肆无忌惮地发泄心中的怨气。
只怕早就压抑得很了，一朝爆发，力量足以让整个长寿村的人，在同一时间七窍流血而亡。
林岁再不迟疑，飞快画出一张灵符朝她们拍过去。
灵符在半空慢慢变大，金色符印如同一张巨网，将她们全部笼罩在符印之下。
林岁又甩出五枚铜钱，和灵符一起布下一个北斗七星阵。
暴涨的鬼气这才无法溢出去，只能在阵法之中四处乱窜，横冲直撞。
“可恶！可恶啊！”
任厉鬼们怎么挣扎都始终撞不破结界，反而把自己弄得一身伤，不由发出凄厉的嚎叫。
鬼嚎声此起彼伏，听得人头皮发麻。
饶是剩下的寨民早就躲得远远的，也不免胆战心惊地紧紧捂住耳朵。
“不用白费力气了，你们鬼再多，也不是我的对手。”林岁平静地陈述事实。
杨美一血红的眼睛死死瞪着她，简直不敢相信，她们这么多厉鬼，对上林岁，竟还是毫无还手之力。
时隔七十年，她再一次深切地体会到，什么是绝望。
尤其在听到林岁说，她那可怜的阿妈，根本没能逃离之后。
杨美一心如死灰地闭上眼，眼角淌下血泪。
许久，她才睁开眼，眼里一片死寂：“所有事情都是我做的，是我最先欺骗大家，才害死了这么多无辜的人。”
“是魂飞魄散也好，是永世不得超生也罢，你要杀就杀我，跟她们无关。”
一旁和蒙玉长得有几分相似的蒙香连忙道：“不，我也有错，我也骗了他们，我还害了自己的亲侄女。”
“还有我，还有我。”
“……”
女孩们一个接一个地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
一张张尚显稚嫩的脸庞，表情却是同样的疲惫与沧桑。
她们之中，最大的就是吴明月，也才二十岁。
最小的只有十五岁，本该上中学的年纪。
这么多年，她们不是没恨过杨美一，也不是没怨过其他人。
尤其蒙玉，脱离阿爸身体后的第一时间，就去找蒙香阿姑打了一架。
她们撕扯着彼此的头发，互不相让。
她甚至一度想要杀了阿姑。
可是阿姑早就已经死了，她杀不杀又有什么区别？
最终也只能跟她抱团取暖。
一百多个人，还有各自为营的小团体，她们互相埋怨，埋怨了许多年。
但在这一刻，她们摒弃了过往恩怨，变得空前团结。
倒在地上像昏死过去的蒙母，也艰难地爬起来跪在林岁面前：“林大师，是我亲手把我女儿推下河的，要怪就怪我，求求您，放了她，放了蒙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