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的横店像被扣在烧红的铜锅里,清晨六点的太阳就已毒辣得晃眼,柏油路蒸腾着淡白色的热气,连路边的香樟树都耷拉着叶子,叶片上蒙着层薄薄的灰。
李文东坐在黑色商务车的后座,指尖搭着车窗沿,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影视基地招牌 ——“秦王宫”“清明上河图”“明清宫苑”,最后停在挂着 “《琅琊榜》剧组筹备处” 横幅的铁门门口。
陈玉淇先一步下车,白色衬衫的袖口挽到小臂,手里抱着文件夹和保温杯,快步绕到后座拉开车门:“李总,孔导刚才发消息说,剧组早上在调灯光,现在刚好歇口气。”
她说话时额角沁着细汗,刚把遮阳伞撑开,就被李文东摆手拦了:“不用,这点太阳不算什么。”
话音刚落,不远处传来冷藏车的引擎声,银灰色的车厢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司机按了声轻喇叭。
李文东朝着那边抬了抬下巴,陈玉淇立刻会意,快步走过去跟司机交代了两句。
车厢门被拉开时,一股凉气裹着西瓜的清甜涌出来,刚凑近就能看见满车厢码得整整齐齐的西瓜,每个都用网袋装着,表皮墨绿带青纹,个头足有篮球大。
“李老板!您怎么悄无声息就来了?”
一阵爽朗的声音从铁门里传来,孔声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领口沾着汗渍,手里还攥着块场记板,快步走过来时,鞋底在水泥地上蹭出轻微的声响。
他原本黝黑的脸被晒得发红,看见冷藏车时眼睛先亮了亮,再低头瞧见满车厢的西瓜,嘴角的笑僵了一瞬,随即摸了摸后脑勺,语气带着点哭笑不得:“您这是把水果店搬来了?”
李文东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指了指冷藏车:“这西瓜甜,想着你们在太阳底下熬着,分着解解暑。”
他说话时语气随和,没半点投资人的架子,目光扫过不远处的剧组帐篷 —— 几个工作人员正围着电扇吹,有人手里拿着冰棒,咬一口都能看见冰碴子往下掉,还有个场工蹲在地上,用草帽扇着风,额头上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淌,在下巴尖聚成水珠。
“可这也太多了……” 孔声往车厢里瞅了眼,粗略数了数,少说也有两百来个,“咱们剧组加上群演才一百五十多号人,这得吃到下周去。”
“吃不完就分,” 李文东打断他,目光落在不远处几个穿着粗布戏服的群演身上,他们正凑在一块儿喝水,塑料瓶里的水晃着热气,“旁边几个剧组要是也在筹备,就给他们送点过去,大热天的,大家都不容易。”
孔声心里一暖,立刻朝着帐篷那边喊:“小王!小陈!把大伙儿都叫过来,搬西瓜了!”
帐篷里的人听见动静,瞬间涌了出来。
先是几个年轻的场工跑在最前面,看见冷藏车就欢呼起来,接着是化妆组的姑娘们,手里还拿着眉笔和粉扑,笑着围过来。
最后是十几个群演,慢慢悠悠地走过来,眼神里带着点拘谨,直到看见孔导挥手,才敢往前凑。
小王和小陈搬来几个大塑料盆,司机师傅抱着西瓜往盆里放,刚碰到盆沿就发出 “咚” 的闷响。
有个年轻场工忍不住抱起一个,掂量了掂量,笑着喊:“这西瓜得有二十斤吧?东哥也太实在了!”
“切开尝尝!”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立刻有人找来了菜刀,“咔” 的一声下去,西瓜应声裂开,红瓤黑籽,汁水顺着刀刃往下滴,凉气瞬间飘了满院。
第一个尝鲜的是个负责搭景的老师傅,咬了一大口,冰凉的甜意从舌尖窜到喉咙,他眯着眼睛叹了口气:“多少年没吃这么甜的西瓜了,比冰棒还解渴!”
人群里顿时热闹起来,有人找一次性饭盒当碗,有人直接用手捧着啃,连几个原本拘谨的群演也放松下来,凑过来拿西瓜。
陈玉淇站在一旁,给李文东递了张纸巾,又把保温杯打开,里面是凉好的菊花茶:“东哥,您也吃块西瓜?”
李文东接过杯子抿了口茶,摇摇头:“先去看看筹备情况,西瓜让他们先分着。”
孔声赶紧引着他往里面走,穿过搭着布景的院子,远处能看见工人正在搭 “靖王府” 的廊柱,木头上刷着棕红色的漆,几个道具师傅蹲在地上,给盔甲片上贴铜箔。
“道具组昨天把景仁宫的屏风送来了,服装组那边,梅长苏的素色长袍刚改好尺寸,就等胡哥试穿了。”
孔声一边走一边汇报,脚步不停,“就是群演这边,昨天有两个小姑娘中暑了,今天特意让后勤多备了绿豆汤。”
“中暑的人怎么样了?” 李文东停下脚步,眉头微蹙。
“没事,送到附近医院挂了水,下午就能来。” 孔声赶紧说,“您放心,我们每天都测体温,藿香正气水也备足了。”
两人说着,走到一间临时搭建的板房前,门口挂着 “编剧工作室” 的牌子,门虚掩着,里面传来笔尖划过纸张的 “沙沙” 声。
孔声刚要敲门,门就从里面拉开了,海燕抱着一摞手稿站在门口,浅蓝色的连衣裙领口别着支钢笔,头发用皮筋松松地挽在脑后,看见李文东时,眼睛瞬间亮了,手里的手稿差点没抱稳。
“东哥!” 她声音里带着点激动,快步走上前,双手紧紧攥着手稿的边角,指节微微发白。
她原本就不算白的脸,此刻因为紧张和激动,泛着淡淡的红晕,眼角甚至有点发潮 —— 要不是眼前这个人,她现在还在魔都的写字楼里,每天对着 Excel 表格,晚上挤在十平米的出租屋里,就着台灯写那些没人看的文字。
李文东看着她这副模样,笑着点头:“看样子最近没少熬夜?眼底都有青印了。”
海燕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脸,侧身让他们进屋:“昨天改完誉王的人物小传,有点兴奋,就多写了会儿。”
板房里摆着两张办公桌,桌上堆满了手稿和资料,最上面放着本翻得卷边的《梁书》,旁边的电扇呼呼转着,吹起几张散落的便签纸。
陈玉淇把保温杯放在桌上,顺手帮海燕把便签纸归拢好,动作轻柔利落。
“人物小传写得怎么样了?” 李文东坐在椅子上,拿起桌上的手稿翻了翻,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批注,有些地方还用不同颜色的笔标注了修改意见,能看出用了不少心思。
“已经完成 80% 了,” 海燕赶紧说,语气里带着点自豪,“景琰和梅长苏的主线人物都定稿了,剩下的就是几个配角,比如言侯爷的朝堂戏,还有飞流的动作戏细节,我再跟武术指导对接一下就行。”
她说话时,目光落在李文东手里的手稿上,思绪不自觉飘回 2007 年的那个冬天 ——
那时候她刚发完这个月的工资,1800 块钱的工资条被她压在桌角,出租屋里没有暖气,她裹着棉被坐在电脑前,看着起点后台寥寥无几的点击量,正琢磨着要不要干脆停更。
突然接到一个陌生电话,对方说 “我们李总想买断《琅琊榜》的版权,给您 100 万”,她还以为是诈骗电话,直到对方把公司地址发过来,她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去了,看见李文东坐在会议室里,手里拿着她写的打印稿,上面还画着横线和圈注。
100 万,即使是在 2007 年的魔都,够付一套小公寓。
她记得签完合同那天,走出公司大楼,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不是因为钱,是因为有人真的看懂了她写的故事,看懂了梅长苏藏在 “麒麟才子” 名号下的隐忍,看懂了景琰十几年的坚守。
那天晚上,她给老家的父母打了电话,又给经理发了辞职短信,第二天就买了台新电脑,把出租屋里的书桌收拾干净,开始安安心心写《琅琊榜》的结局。
后来平台帮她开发衍生品,漫画、有声书、周边,又陆陆续续给她带来 150 万的收益,她用这笔钱给父母在老家买了套房子,自己也换了个带阳台的公寓。
再后来,李文东说要拍《琅琊榜》,给她 200 万让她当编剧,她当时激动得一夜没睡,反复看着自己写的手稿,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辜负这份信任。
“在想什么?” 李文东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他把手稿放回桌上,指了指旁边的保温箱,“陈玉淇刚从冷藏车拿了个西瓜,你切着吃,别总对着稿子,也歇会儿。”
海燕回过神,赶紧点头,眼眶又有点发热:“谢谢东哥,我这就切。”
她走到保温箱前,拿出一个西瓜,刚碰到表皮就打了个哆嗦 —— 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像极了 2007 年冬天,她接到那通电话时,心里涌上来的暖意。
孔声在一旁笑着说:“海燕现在可是我们剧组的宝贝,每天比谁都早到,道具组要是弄错了梁代的器皿,她比谁都着急。”
“本来就是嘛,” 海燕一边找刀,一边嘟囔,“梅长苏用的茶具得是越窑青瓷,景琰的佩剑穗子得是绛红色,这些细节不能错。”
李文东看着她认真的模样,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他站起身,整理了下衬衫下摆:“我去化妆间看看胡哥,你们先忙着,下午咱们再碰下剧本细节。”
陈玉淇立刻拿起桌上的文件夹,跟在他身后:“李总,胡哥的行程表我整理好了,他上午试穿完戏服,现在应该在背台词。”
两人走出板房时,外面的太阳更烈了,但院子里依旧热闹 —— 有人抱着西瓜坐在树荫下聊天,有人拿着手稿在讨论剧情,还有个小场工举着手机,对着满院的西瓜拍照,嘴里念叨着 “今天必须发个朋友圈,让其他剧组羡慕羡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