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绪试图辩解:“但藏地、苗疆、西域、东北,这些疆域是在我朝才真正……”
“载湉兄,你这是倒果为因了。”孙德明温和却坚定地打断了他。
“不是想吃就有饭,而是有饭才能吃。”
“若无历代各朝不断经营发展,积累了力量和经验,何来今日之结果?”
微微摇头,孙德明语气转而沉痛:“秦汉唐宋明,可有像你满清这般,成体系地歧视、压制,甚至毁灭人才与科技?”
“蒙元同为胡人政权,但它平等的歧视所有无用之人,其底层蒙古民众同样困苦。”
“而你口中的大清呢?”
“自康熙朝天下稍定,火器研究便被严格禁止,不止汉人,连八旗子弟都不得接触!”
“太平天国时,清军所用大炮竟还有大明永乐年间铸造的,四百年前的老古董,这不可笑吗?”
孙德明的语气带着明显的讥讽。
“还有那《四库全书》,看似文治盛世,十全武功,但被借编修之名查禁、销毁的典籍又有多少?”
“纪晓岚若非深谙出卖祖宗之道,如何能得乾隆欢心?”
“更有那传承千年的钦天监,竟长期由西洋人主导。”
“直到道光年间和西洋人打起来了,才想起要换回汉人。”
“观测天象,制定历法,此乃国家根本之一,交由西洋人,载湉兄,您当真觉得妥当吗?”
钦天监在清朝为五品衙门,由满、汉官员同共同掌管。
其中设管理钦天监事务大臣一人,监正满洲一人,汉一人,左监副满洲一人,汉一人,右监副满洲一人。
康熙八年规定汉监正改用西洋人,名曰监修。
康熙十四年裁保章正,每旗裁满洲天文生四名、汉军天文生三名、汉天文生八十名。
雍正三年任用西洋人为监正,六年增西洋人监副一名。
乾隆十年定监副以满、汉、西洋人分别担任,特派大臣兼理钦天监事务,增设西洋人左右监副各一人。
乾隆四十四年以亲王管理监务。
道光六年后不用西洋人,复设满、汉监正各一人,满、汉监副各二人。
光绪比孙德明更清楚为什么这样做。
他脸色微微发白,抬手似乎想阻止,却又无力地放下。
孙德明却并未停歇,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敲在光绪心上:“那禁锢思想的八股取士,那被恢复并强化的跪拜之礼,种种弊端,被你们归咎于大明。”
“但这紫禁城中,想必还存着大明的科举试卷、礼仪典章吧?”
“载湉兄若有心,何不亲自去翻检对照一番,看看这其中的‘功劳’,究竟该算在谁的头上?”
光绪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带着一丝近乎哀求的神色:“德明,我不想争论这些过往是非。”
“我只想问你,现在,此刻,大清还有没有救?该如何救?”
孙德明看着这位名义上的天下共主,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怜悯。
他放缓了语气,如同医生面对绝症患者:“载湉兄,我是学医的。”
“我们这行当,有时候面对无法挽回的局面,最常说的话是……”他顿了顿,清晰地吐出四个字,“节哀顺变。”
光绪的脸瞬间失去了最后一点血色。
“自古王朝寿数,难逾三百年。”孙德明继续道,声音低沉而肯定,“皆因积弊日久,矛盾深重,如同堆满了火药桶,只差一颗火星。”
“欲要解救,无非两途。”
“其一,如商鞅、张居正那般,自上而下,雷霆变法。”
“然则,载湉兄,您觉得如今的大清,可能做到?”
“八旗权贵、各地督抚,谁会答应?”
“其二,对外征伐,掠夺他国财富以缓解内部困境。”
“且不说如今西洋列强船坚炮利,大清可有胜算?”
“即便有,八旗子弟可还堪驱策?”
“汉人官兵又凭什么为你们满清卖命?”
“他们难道不知,即便抢回十两银子,其中九两也要流入八旗囊中?”
“汉人如果愿意为你们满清卖命,只可能是打着借鸡生蛋的主意。”
“你们八旗也不全是傻子,太平天国之时便意识到这点。”
他轻轻摇头,打破了光绪眼中最后一点微光: “所以,又回到了最初的问题。”
“您拿什么去说服那些只想维持现状,等着改朝换代后继续做新朝奴才的既得利益者们?”
“他们和大明末年的文官并无不同,天下姓朱还是姓爱新觉罗,于他们而言,无非是换个主子伺候罢了。”
光绪犹不死心,声音带着一丝颤抖:“那……若学英吉利之君主立宪,或效法美利坚、法兰西,行共和之制呢?”
“难道都救不了这华夏吗?”
光绪下意识地将大清换成了华夏。
孙德明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词的转换。
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再好的制度,终须人来执行。”
“如今华夏,内有沉疴积弊,外有虎狼环伺,绝非简单更换名目便能起死回生。”
“除非能有一场足够强大的军事胜利,既能震慑外侮,又能压服内部分裂之势,以此为基石,方可推行真正的变革。”
“否则,任何制度都只是空中楼阁。”
他最终给出了那个冷酷的结论,“既然变革之路已被堵死,那便只剩下一条路——革命。”
“但,八旗不会革自己的命,地主士绅也不会。”
他看着光绪失魂落魄的样子,给出了最后一句判词:“要把人当人。”
“历朝历代,哪怕乱世枭雄,嘴上也要挂这这句门面话。”
“而满清连这门面功夫,都懒得做了。”
“在你们眼中,万民皆奴才。”
亭中陷入死一般的寂静,池水轻拍岸边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
光绪沉默了许久,久到仿佛石雕。
最终,他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突兀地转移了话题,声音飘忽地说起一件轶事:“前些日子,有个小太监跟朕说了个奇思妙想。”
“他说,不用省银子买枪买炮,只需昭告天下,一个洋人头颅赏银十两。”
“只要咱大清银子够多,就能把洋人杀光。”
孙德明看着他,顺着话问道:“那载湉兄是如何回复的呢?”
光绪忽然仰头,爆发出一阵大笑,笑声在瀛台上空回荡,带着无尽的自嘲与苍凉:“哈哈哈哈哈……朕告诉他,若真如此下令,英吉利那位维多利亚女王,会亲自教教咱们大清,什么叫做资本主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