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街隐厨—第50章—烤桃酥饼
长夜漫漫。
冬夜寒凉，春日快要到来的时候，乃至春天开始的时候，是最不容忘却的极寒之时。贫苦之地，那些尚未发展起来的文明，有多少人倒在了春天温暖和煦的阳风到来的前夜。
为什么晏曲岚要在床上想这种事情呢？
她再次向床的边沿缩了缩，感觉自己或许离感冒不远了。虽然人生当中没有多少次感冒的经历，毕竟晏曲岚身体很好、不常生病，但她每一次生病都必然大病一场。
不去想过去的事，只想着怎么度过今夜。晏曲岚只后悔自己竟然没有看出那个男人的本质。
花街上，一般的客人都是人形生物，但强大生灵化形也在这个概念之中。
不过这样子的客人是很少的。晏曲岚以前听过幻曦街区的猪头人大姐姐说过，猪头族的男人，根本欣赏不来没有厚鼻子，没有招风耳，没有大肚腩的人类女性。甚至觉得很恶心。
这或许就是种族之间的差异吧。
就算是可以化人，也不一定会喜欢上人类的女性。化人的强大生灵，往往会喜欢同样化人的存在，甚至有些会厌弃没有化人的同族。
外貌，决定了种族吗？这是某些恶行的开始，可以说是陋习，但却是生物差异的必然结果。当科技发展，基因，分子构成，灵魂本质，当这些成为生物差异判断的标准，最终可以确信，这世上的一切，本就起源于零，诞生为一。
感觉成为了哲学家。哲学家。嗯，晏曲岚想起了过去的某位研究哲学的客人说过，哲学家是世界上最自由，也是最不自由的人。他们不屈服于任何人，却必须屈服真理。
那么，现在是哲学家的晏曲岚，也就不用在意那个男人是客人，要稍微迁就他一下了吧。
嗯，逻辑自洽，这就是哲学啊。晏曲岚眼中闪过寒芒，或许是体内的寒气已经被她吸收了吧……她一脚就踹在了那个男人的屁股上。
有些硬实，脚还因为寒冷抽了筋。
呜呜～～～片刻之后。
“啊啊，真是抱歉。我睡着了就控制不住灵气了。”那个看上去有些清秀的书生样的青年跪在床上，轻轻揉捏晏曲岚甚至有些冻僵了的四肢。
他是文家的学生，龙寒。是玄阴古龙，九种极阴生灵的一种。曾闻文家当代家主论道的他，得了机缘，化形的年岁比起一般的龙族要轻上一些。因此心智或是能力的掌控都很差。
文家的读书人对于喝花酒这件事，有争论，但是在欺辱她人这件事上没有争论，所以会很温柔，也不会道貌岸然地讲一些大道理。明白自己的行为不合礼，有些羞愧，也就会有年轻人的青涩，算是很好的客人。
“你太过分了，我差点冻死哎。”晏曲岚夸张地说着自己的感受……或许并不夸张？
作为龙族，却学习了人族的语章的龙寒很是羞愧。以礼与理作为基础发展起来的文家，由圣人言师，已经化道的言师创立的文家，礼为人应行，理为世何为，这就是准则。喝花酒不合礼，而害死无辜者更是不合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看着晏曲岚，“什么都可以，请让我稍微弥补一下。”
“那就，喂我吃一块那个饼吧。”在寒意中，晏曲岚一直想着床底下的铁盒子，那就像是寒夜的少女划着的一根火柴，也就是希望吧。
在晏曲岚的指示下，龙寒从小铁盒子里取出一块酥脆掉渣的酥饼，喂到了手脚还发麻的晏曲岚嘴边。涂了口红、依旧艳丽的嘴唇轻启，慢慢咬下。
不愧是花魁姐姐，就算是吃东西也带着七分诱惑。龙寒心中一颤，然后就从嘴巴一动一动的晏曲岚眼中看到了欣喜与不舍，她已是那种久久沉醉其间，已然飘乎失神的模样。
真有这么好吃吗？
龙寒想了想，就也咬了一口，然后，无可压抑地将剩下半块饼吞了下去。那美妙的质感，酥而化渣，在嘴里慢慢成了一道温暖而香甜的流液，这饼……
老师虽然总是将钱钱拿去接济穷学生，但是喜欢吃的他偶尔也会买一些好的。没什么奢侈之物，但是好东西龙寒也是吃过的。可现在手中的这一块饼，却和诸家中的那一家的点心也不遑多让，那可是出过帝境点心师傅的家族。
也就在龙寒沉醉在小九妹妹的手艺中的时候，已经回味过来的晏曲岚气愤而娇怒地喝道“你怎么全吃了，这是最后一块啊。”
龙寒回过神来，看了看空空如也的铁盒子，想到这是少女藏到最后的小点心，觉得自己已经不是失礼、失理，而是禽兽。
明则灵，蒙则教。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明悟了道理就是通灵之生灵，而若是未有智慧、或是蛮而残虐，那便需要教导。龙寒，还有很多需要学习的东西啊。他低着头，听着少女的哭诉，心中记下了今天，记住了他的失败与歉疚。
……
又到了给姐姐们准备小点心的日子。
作为厨师，对于历法的记忆就不是插秧播种，而是这个月吃什么，或是食客是不是要新的吃食了。
这也，或许是小九最后一次为姐姐们做小点心了。真正到了离别的时候，心中的不舍才慢慢延展开来。但是师傅还是很开心的，也许跟着那位阿姨，师傅可以恢复精神吧。
想着这些事，将心中的思绪放开，逐渐沉浸到做小点心上。不能太用心，要有些许轻松，但也不能不用心，点心的失误，或许就在一克的差距。
今天要做的是桃酥。
学点心，最先学的，蒸制点心就是绿豆糕，而烤制点心就是桃酥了。很简单，料简单，更没有背配料能直接背躺的馅，技巧也不复杂，最重要的，需要的气力也不多。
但简单，到了最后，就没有了出错的机会。味道不对就是不对，差一点都是不对。
小九的速度不慢，先将烤箱热上，到时候就可以直接烤了。
料就这些，面粉，低中筋都可以，高筋就没那么酥了，然后便就是苏打、猪油、蛋液、糖粉。糖必须是糖粉，最后才不会有颗粒，不是的话，别说最后的口感，烤得颜色也会不好看。而蛋则只取蛋黄……
剩下的蛋清可以打发了炸来吃，和炸鲜奶在难以想象的程度上有点像，但完全不一样。
没错，没有核桃，更没有桃子。桃酥是和核桃无关的点心。虽然发展之后出现了加核桃派，但是桃酥最开始的时候是没有核桃的，只是烤出来的裂纹和核桃很像，才叫作桃酥。
开始做面胚子吧。
苏打和面粉和一下，放在一边。开始混合猪油与糖粉。桃酥的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不要揉，而是拌，这个拌的动作会贯穿整个过程。
轻轻顺着一个方向搅拌猪油与糖粉的混合物，注意着力道，速度均匀，要一点快，但也不是乱七八糟的快，直到变成和蛋清打发，奶油打发相似的状态。谁能想到，这像是奶油的物事，原本是猪油来着。
分次混入蛋黄，也可以留一些蛋黄刷在最后的面胚上，烤出来的颜色会更好看，但小九没有那么做。
她想要朴素一点的感觉。
将面粉混入，接下去的做法，是和揉面不同的难度。轻轻拌一下，再压一下，拌起来，轻压。重复这个过程，最重要的就是不能让面团起筋。
面团切成剂子，搓成大个丸子，放在烤盘上，中间按一个小坑。面胚子看上去完全没有桃酥的样子，但是烤了之后，面会自然趴下，摊开，也会有一些膨胀，变得酥酥脆脆。
烤大概……看大小一般十几分钟就好，那就十五分钟。
直到所有的桃酥饼全部做好，小九感觉今天少了什么。嗯嗯，少了什么呢？看了看特别分开的一盒桃酥，小九才想起来。
这是给晏曲岚姐姐手下的侍女们的，而今天缺了的就是第二次做点心开始从未缺席过的晏曲岚姐姐。
绝对有问题。
玉绫说大不大，只是一家店而已。只要随便问一句就知道，晏曲岚姐姐病了。
病了啊，那就去探病吧。要准备礼物……此时，桃酥饼已经凉下来了。刚刚出炉的桃酥饼其实并不好吃，要失了温度，才有酥脆的口感，热的桃酥饼会偏软，口感不佳。
小九很开心地将铁盒装进食盒里，走出了厨房。
……
“你还不走吗？”
“如果你只是病了，我还可以说这里是寻欢作乐的地方。但你是因为我而生病的啊。”龙寒跨坐在椅子上，下巴压着椅背，对着躺在床上的晏曲岚姐姐说道。
“读书人就是矫情。”
“这算是义气吧。人不就应该这样吗？”
“笨蛋。”晏曲岚很不满地说道。女孩子生病不想被男孩子照顾就是不想自己丑丑的样子被看去啊。尤其她还是花魁来的。
“喂喂，就算不是工作也不能叫我笨蛋吧。而且我很聪明的，经啊章啊什么的，我都学过了。”龙寒说到最后，有些心虚。就现在来看，他的实践很不好。书，只是书啊。
也就在两个人斗嘴的时候，一个探头探脑，似乎有些忐忑的少女走进了晏曲岚的闺房。
“这位是……”龙寒看了看，觉得她不是侍女。衣服上还有油脂，应该是厨娘。厨事杀生，君子当远。说的是厨房宰杀牲畜，很是残忍，君子心有不忍，应该远离。这里的解释有两种，一种是君子不应进厨房做菜，另一种是君子当敬畏食物。
据说这句话是自古流传，前一种解释流传很广，却被言师所批判。远，不是物理上的远，而应是心灵上的远。
“小九妹妹，是食神弟子，再过不久，一定会名扬诸界域的。”
“食神啊。”龙寒默默咀嚼着，感觉这位小九姑娘的师傅应该不是他知道的那个食神。“好厉害。”虽然应该不是，但有个食神称号还是很厉害的，或者说，不是才好。
“姐姐，我带了桃酥给你，你能……”
“务必。”
晏曲岚没有给小九关心她的机会，直接双目含泪地说道。话语里有一些激动，嘴角甚至有一点晶莹的涎水。
拿过小九妹妹精心制作的桃酥，将他拿在手里，感受那些碎屑在指腹摩挲的感觉……另一只手轻轻张好，就那么一口咬下。
应声碎开的桃酥落在嘴里，细密的颗粒飘落掌心。轻轻一咀，酥脆的桃酥带给牙齿一种并不粘腻的爽快感。
桃酥在嘴里只是香舌轻搅，便化成了一股流液。有着油脂的香，更有美妙的甜滑。这不是蜜那样子粘腻的甜，而是酥饼特有的滑爽的甜。
在嘴里流过，如一道暖甜的泉流。略微的烤制味道有些微苦，却是回味甘甜的苦，更像是一种焦香，但完全没有焦的味道。
舌头轻轻舔在手上，舔去那些如沙粒的碎屑。比起完整的桃酥，这些碎屑更有一种桃酥的感觉，那些在嘴里根本没有多少触感的颗粒，消融之后让舌头染上了久郁的甜香。
“呜呜，小九妹妹的手艺太好了。以后吃不到了可怎么办啊。”晏曲岚颇有些遗憾而痛伤地感慨。虽然陆佳瑶也是个好姐姐，但是果然，小九妹妹的手艺也舍不得呢。
“是啊，那该怎么办呢？”小九小小的脑袋垂下，不知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