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北,蒙古水寨。
与襄阳城的喧嚣渐散不同,此刻的蒙古水寨戒备森严,气氛肃杀。
巡逻的哨兵眼神锐利,弓弩上弦,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着这片连绵的营帐。
中军大帐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帐内灯火通明,牛油烛的光芒将帐壁上悬挂的舆图映照得格外清晰。
盆中的炭火烧得正旺,驱散了江边的湿寒。
此刻,帐门被两名身着精甲的蒙古卫士缓缓推开,一股裹挟着水汽的寒风涌入,却在触及帐内温暖的空气时迅速消融。
随着寒风一同进入的,是一行身着青色锦袍的身影。
为首之人约莫五十岁上下,面容清癯,颔下三缕长髯梳理得一丝不苟,一双眼睛深邃如古井,虽未刻意展露气势,却自带一种运筹帷幄的沉稳气度。
他便是忽必烈最为倚重的谋主 —— 刘秉忠,江湖人称 “刘先生”。
刘秉忠身后跟着四名随从,皆身着同色锦袍,腰间佩着制式相同的长剑,步伐整齐划一,显然都是训练有素的护卫。
他们甫一进帐,便分立两侧,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帐内众人,周身散发出若有若无的戒备之意。
帐内早已备好接风宴,忽必烈身着玄色龙纹锦袍,正端坐于主位之上。
他见刘秉忠进来,立刻起身离座,脸上露出真诚的笑容,快步上前:“先生一路辛苦,本王已在此等候多时。”
刘秉忠微微躬身,语气恭敬却不失分寸:“大王折煞在下了。”
“为大王效力,乃在下之幸,何谈辛苦?”
忽必烈哈哈一笑,伸手挽住刘秉忠的手臂,将他引至主位旁的客座:“先生不必多礼,快请坐。”
“今日特意备了先生喜爱的江南菜肴与陈年佳酿,咱们边吃边聊。”
刘秉忠谢过落座,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帐内列席的众人。
金轮法王端坐于左侧首位,眼神中带着几分审视。
姆拉克依旧是那副枯槁模样,闭目养神,仿佛对帐内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白万剑一袭白衣,腰间佩剑,神色冷峻,目光在刘秉忠身上短暂停留后便移向别处。
阿其那被黑袍遮掩了大半身形,只露出一双毫无温度的眼睛,让人不寒而栗。
而坐在末位的公孙止,在看到刘秉忠的瞬间,原本略带倨傲的神色立刻收敛,取而代之的是十足的恭敬。
他起身离座,对着刘秉忠拱手行礼,语气谦卑:“公孙止,见过先生。”
刘秉忠微微颔首,语气平淡:“公孙先生不必多礼,坐下吧。”
公孙止这才敢落座,只是坐姿依旧端正,双手放在膝上,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他深知这位刘先生在忽必烈心中的分量,当初自己投靠蒙古并得到重用,背后便有刘秉忠的引荐之功。
而且,自己一直以来不过是替他在前台奔走的马前卒!
这位刘先生智谋深沉,手段狠辣,绝非表面看起来那般温和。
是以公孙止在他面前,不敢有丝毫不敬。
待众人坐定,忽必烈端起酒杯,对着刘秉忠说道:“先生自北地星夜兼程而来,一路辛苦。”
“本王特备薄酒,为先生接风洗尘!”
“来,本王先敬先生一杯。”
忽必烈举起银杯,声音洪亮,打破了帐内略显沉闷的气氛。
“诸位,共饮此杯,敬刘先生!”
帐内众人纷纷举杯,无论内心作何想法,面上皆是一片恭谨。
即便是如同枯木般的姆拉克,也微微抬了抬眼皮,算是致意。
金轮法王面色平静,眼神深处却掠过一丝复杂。
阿其那笼罩在黑袍下,看不清表情,唯有那双隐藏在阴影中的眸子,偶尔扫过刘先生,带着审视与一丝难以言喻的阴冷。
刘先生微微一笑,举杯回敬,动作优雅:“大王厚爱,刘某愧不敢当。”
“能得大王与诸位英雄相迎,实乃刘某之幸。”
他声音温和,却自有一股令人信服的力量。
酒水入喉,他目光扫过帐内诸人,尤其在姆拉克和阿其那身上略微停留,随即对忽必烈道:“大王,属下观帐内气象,英雄大会之事,想必进行得颇为顺利?”
忽必烈放下酒杯,哈哈一笑,粗犷的脸上露出满意之色:“托先生洪福,大会虽有些许波折,但整体而言,仍在掌控之中。”
“宋人虽士气稍盛,但已经入喾。”
“先生此前那‘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策,果真妙绝。”
刘先生闻言,淡然一笑,并无丝毫自得之色:“大王过誉。”
“兵者,诡道也。郭靖黄蓉并非易与之辈,杨过此子更是机变百出,能暂时瞒过他们,已属不易。”
“些许错漏,亦在刘某预料之中。”
“毕竟,战场之上,并无万全之策。”
他话锋一转,语气微凝:“如今大会暂停三日,正是天赐良机。”
“宋人得以喘息,我方亦能从容调整。”
“大王,依刘某之见,三日后便是,启动的时机。”
忽必烈身体微微前倾,眼中精光闪烁:“先生之意是……?”
刘先生压低了声音,虽在帐内,却依旧显得格外谨慎:“这三日,趁宋人以为我等亦在休整,正是心神稍懈之际。”
“咱们便做好这最后的准备。”
他的目光若有若无地瞟向了角落里的阿其那。
阿其那黑袍微动,发出一阵嘶哑笑声:“刘先生放心,一切早已准备就绪,只待王爷与先生一声令下。”
忽必烈重重一拍案几,震得杯盘作响:“好!有先生此言,本王便放心了!”
“一切依先生之计行事!!”
帐内气氛顿时变得热烈而肃杀,推杯换盏间,弥漫着阴谋与杀伐的气息。
与此同时,襄阳城内,明教秘密据点。
这是一处看似普通的民宅,地下却别有洞天。
烛火照亮了略显潮湿的石壁,杨过负手而立,听着面前两名风尘仆仆的汉子的汇报。
“教主,”朱猛声音低沉,语速极快,“属下奉命监视蒙古水寨动静,一个时辰前,发现自北岸有小队人马抵达,约十余人,护卫极其严密,直接进入了忽必烈的中军大帐。”
“为首者是一青衫文士,身份不明,但其排场极大。”
杨过剑眉微挑:“青衫文士?可曾看清面貌?”
朱猛摇头:“距离太远,无法看清。但此人气度不凡,绝非寻常幕僚。”
“气度不凡……”杨过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丝凝重。
就在这时,一旁的小龙女轻声提醒:“过儿,陈横似乎也有急报。”
陈横连忙上前一步,脸上带着几分沮丧与困惑:“教主,属下刚得到太湖帮的消息。”
“太湖帮的水鬼,在擂台附近水域,发现了那些沉江的木箱。”
“他们撬开了几个箱子,可是……可是里面空空如也!”
“空箱?”杨过骤然转身,目光如电,“确定?”
“千真万确!”陈横肯定地道。
“太湖帮水鬼反复确认过,那些木箱除了本身木料,内里空无一物,连点泥沙都没装!”
消息传来,密室中顿时一片寂静。
罗伊等人也愣住了,他们之前所有的猜测和防备,都基于木箱中藏有致命之物。
杨过眉头紧锁,在斗室中缓缓踱步。
烛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空箱……药粉痕迹……阿其那的认输……不知名的青衫文士……这一切碎片在他脑海中飞速组合。
“那些空箱可还有其他特别之处?”
陈横被这一问给问住,“就是空箱......并未说还有其他?”
突然,杨过停下脚步,眼中闪过一丝明悟与冷厉:“我明白了!好一个疑兵之计!”
小龙女看向他:“过儿,你的意思是?”
“龙儿,”杨过声音沉凝,“咱们怕是被忽必烈耍了!”
“现在可以确定沉江的木箱,根本就是个幌子!”
“其目的,就是为了吸引咱们的注意力,让咱们将有限的侦查力量和防备心思,都浪费在江底!”
“误导咱们以为箱中藏有毒物或炼制毒尸之物!”
朱猛恍然大悟:“所以……真正的杀招,并不在江底?”
“不在江底,而是在别处!”杨过斩钉截铁。
“这空箱计,一方面是为了迷惑,另一方面,恐怕也是为了掩护真正的杀招!”
“甚至……对方可能早已准备妥当!”
他越想越觉得可能,背后不禁生出一丝寒意。
这布局之人,对人心把握极准,虚实转换运用得炉火纯青。
若他们继续将重心放在江底,恐怕死到临头还不知所以。
“朱猛!”杨过立刻下令,“立刻派人去通知孟珙。”
“让他加派人手,重点监视蒙古水寨内部,任何可疑的人员、物资调动,都不能放过!
“注意隐蔽,宁可跟丢,不可暴露!”
“是!教主!”朱猛领命,迅速离去。
“陈横,”
“通知太湖帮的水鬼,江底的监视不可完全放松。”
“让他们再派几个机灵的兄弟,设法再查探一番那些空箱,看看有何异常之处。”
“明白!教主!”
随着陈横领命而去,罗伊等人也纷纷离开密室!
密室内只剩下杨过与小龙女二人。
烛火噼啪作响,映照着杨过凝重而冷峻的面容。
“龙儿,”他轻声道,“山雨欲来风满楼。”
“这暂停的三日,恐怕将是决定襄阳乃至赵宋命运的关键。”
小龙女握住他的手,清冷的眸子里满是坚定:“过儿,无论风雨多大,我都与你同在。”
杨过反手握住她微凉柔荑,心中稍定。
“…空箱计…真正的杀招,究竟会是什么呢?”
杨过喃喃自语,大脑飞速运转,试图从纷乱的线索中,抓住那最关键的一环。
他知道,必须尽快与郭靖、黄蓉等人共享情报,重新调整部署。
时间,已经不多了。
夜色渐深,襄阳城郭府的书房内,灯火再次通明。
郭靖、黄蓉、黄药师、一灯大师以及刚刚赶到的杨过小龙女夫妇齐聚一堂。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比昨夜更加紧迫的气氛。
杨过将朱猛与陈横的情报,以及自己的分析和盘托出。
“空箱?疑兵之计?”黄蓉失声惊呼,秀美的脸庞上满是震惊与后怕,“好狡猾的鞑子!”
郭靖浓眉紧锁,沉声道:“如此说来,真正的威胁一直藏在蒙古水寨之内?”
“我等此前将注意力放在江底,的确是中了对方圈套。”
黄药师冷哼一声,眼中却闪过一丝赞赏:“虚则实之,实则虚之。”
“这布局之人,深谙兵法之妙,又兼洞察人性弱点。”
“想不到这忽必烈麾下,竟有如此人物?!”
一灯大师双手合十,面露忧色:“阿弥陀佛。”
“若真如此,这三日之期,恐非休战,而是对方在积蓄发动总攻的力量。”
杨过苦笑摇头,“敌暗我明,贸然出击,正中对方下怀。”
“如今既已知晓对方大致意图,便可针对性布防。”
黄蓉迅速冷静下来,沉吟道:“过儿分析得有理。”
“无论如何,”郭靖总结道,“当务之急,是要重新调整布防。”
“城内巡逻需加倍,尤其是水源、粮仓等重要设施,需派可靠高手看守,以防对方投毒或破坏。”
“江岸防线亦需加强,虽重点不在江底,但亦不可不防对方从水路突袭。”
黄蓉接口道:“我会立刻联系蓝若姑娘,加快避毒药物的配制和分发。”
“同时,靖哥哥,你要与朱子柳、点苍渔隐等诸位兄弟组成的应急之队。”
“一旦城内或会场有任何异动,立刻协同张宏范的水师出击,以保护百姓和江湖同道为第一要务。”
杨过道:“蒙古水寨那边的监视不能停。此外,我认为还需再做一手准备。”
“哦?过儿你有何想法?”郭靖问道。
杨过眼中闪过一丝决然:“若对方真的在三日后发动某种毒计或邪术,咱们不能坐以待毙。”
“或许……可以组织一支精锐小队,伺机潜入蒙古水寨,将阿其那斩杀!”
“斩杀阿其那?”黄药师微微颔首,“老夫以为可行!”
“虽说风险极大,但确是打破僵局的一剂猛药。若能成功,可收奇效。”
“爹,你也怀疑阿其那会是忽必烈的最大后手?”
“正是!”黄药师颔首,“这可是一位能令死人复活的邪派高手,不可不防啊!”
“唉!”郭靖长叹一声,“如今国家正值多事之秋,魑魅魍魉纷纷现形!”
“如此下去......”
黄蓉见郭靖心情惆怅,于是轻言安抚 ,“靖哥哥,眼下英雄大会令我大宋军民士气高涨!”
“江湖豪杰空前团结,咱们对抗蒙古的把握又增加了几分,这可是大好事!”
一灯大师面露不忍,但亦知这是无奈之举:“阿弥陀佛,若能以少数人之险,换得万千生灵之安,亦是功德。”
郭靖沉吟片刻,重重一拍桌子:“好!便依过儿之言!”
“此事关乎重大,人选需慎之又慎,还有这时机......”
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集中在了杨过、小龙女,以及黄药师身上。
若要行此险招,武功、智谋、胆识缺一不可,他们无疑是最佳人选。
黄药师出声附和,“出手的时机确实很重要!”
“如今宋蒙两国暂时罢兵言好,若是咱们贸然突入水寨......”
说到此处,黄药师捋须不语,但眼神中的复杂光芒已表明了他的态度。
他赞同斩杀阿其那,阻止可能会发生的大祸;但是挑起两国纠纷的罪名不能落在宋方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