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保……不了？”
苏清和对于大掌柜的坦然颇有些惊讶。
而大掌柜则明显并不觉得这是什么问题，点头道：“真的确保不了，就和官府中普遍存在的官吏贪污一样，四海钱庄虽然不是官府，但在很多情况下，其实内部关系跟官府相比也没什么差别。
区别在于，官吏们是通过自己手中掌握的权利去贪墨，压榨的是百姓和富商。而四海钱庄里存在的贪墨，压榨的却是钱庄本身的利益。我们当然会持续不断的进行内部监察，可监察的效果嘛……
苏大人，您看起来并非是那些读书读傻了的迂腐之辈，所以应该很清楚，只要是由‘人’来执行的制度，那么无论制度本身多么完美、多么公正，都绝对不可能少的了各种徇私枉法之事。”
苏清和不得不承认，大掌柜说的有道理。
人类总会努力的将制度建立的足够完善，然后再想方设法的于其中不停的钻空子。
归根结底，任何制度的建立，最根本的目地都只是为了管理和统治而已。
至于管理者和统治者本身，肯定不希望自己也受到制度的影响和限制。
除非被自己建立的制度所影响和限制这件事，符合自身的利益诉求，否则统治者没有理由让自己过得不痛快。
两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时不时喝上两口茶水，再开点无伤大雅的玩笑，很快便让之前略显紧张的气氛变的缓和起来。
林青璇则是安安静静的坐在苏清和身旁听着，始终不曾插话，老实的仿佛一座美人雕塑一般。
她有着非常清醒的自我认知，明白自己不擅长任何需要动脑子的事情。
同时经过了之前的王员外被杀案后，苏清和所展现出来的破案能力又得到了她绝对的信任和叹服。
因此跟苏清和一起行动时，她毫不犹豫的便让出了主导地位，一切行动以苏清和的判断和决定为准，她自己则充当起了跟班或者亲随的作用。
哪怕目前为止，苏清和只是六队的队副，她才是六队的队正……
两个时辰很快过去，从第一个时辰之后，便陆陆续续的开始有苏清和念过名字的押运人员被找回。
四海钱庄的总号看起来像是进行了一场总动员，几乎所有总号里的人都被散了出去，以便用最短的时间将苏清和提到名字的那些人从神都各处喊回来。
效果显着。
神都虽大，可四海钱庄的人对于同僚是有了解的，知晓他们在休沐时最喜欢去的地方都有哪些。
想要将他们从茫茫人海中揪出来，自然远比外人一个一个的去找方便许多。
当大掌柜最开始提出的两个时辰限制全部走完，被点了名的足足八十人已经被找回了整整七十九人。
然而这八十人押运队伍里最关键的带队之人却不见踪影……
苏清和在过去的两个时辰里跟大掌柜聊了很多。
通过同对方的交流，苏清和发现这位大掌柜其实是一个非常通透的人。
除了最开始见面时明显有些发飘以外，单就大掌柜对于四海钱庄的了解，以及对四海钱庄内部必然存在的许多问题的洞察，苏清和就能看得出来，这位大掌柜绝对是个人才。
能一步步爬到当前的位置，凭借着自身连修士都不是的普通人身份执掌整个四海钱庄，这位大掌柜的能力绝对是一等一的。
奈何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四海钱庄的背后站着整个皇室，皇帝只能算是皇室的代表和扛旗人，却并非皇室全部。
内里各种人际关系错综复杂，连带着导致利益诉求也千奇百怪，大掌柜头顶上没什么人罩着，身世背景非常干净，客观上成为了他能被一路推举到当前位置的重要原因之一。
然而正因为如此，大掌柜对于四海钱庄内部存在的诸多问题毫无办法。
他能看到，却不能着手去想办法处理。
一旦他打算伸手干预，那他这个大掌柜的位置也就坐到头了。
苏清和当然不可能这位大掌柜说什么，他便信什么。
可从大掌柜的言词语气、神态举止之间，他还是能做出一些基础判断的。
或许有所隐瞒，但起码绝大部分都是真的！
等此间事了，将这位大掌柜的情况详细的跟皇帝介绍下。
后续如何对这位大掌柜进行背景调查，以及要不要真的用这位大掌柜，就是皇帝该去考虑的事情了，和他无关。
朝廷和地方之间，皇室和世家之间，皇帝和皇室之间，人族内部的矛盾之尖锐复杂，苏清和觉得自己光是想想就要脑袋爆炸了一般。
真不知道吴璃那个十九岁的小姑娘，是如何承受这一切的……
换成是他前一世的话，十八九岁的小姑娘应该才刚上大一，谈恋爱都还不怎么能谈明白呢，更遑论经世治国了……
想到这里，苏清和对于吴璃平白的生出了几分钦佩之情。
“苏大人，此次押运队伍的队长贾斌，是我们四海钱庄的一位供奉，境界达到了乙等。其家就在神都，但草民方才派出去的总号人员始终没能找到贾斌去了哪里，包括他家里的人也说不知道他的踪迹。要不……先审其他人？反正除了贾斌以外，其他人都找齐了。草民会继续督促他们抓紧把贾斌找到的。”
大掌柜小心翼翼的开口建议道。
对于贾斌没有被及时找到的情况，大掌柜颇为惊惧。
只希望眼前的苏大人千万别抓着这件事情不放，趁机以此为借口给他一个狠的。
所幸苏清和在跟这位大掌柜聊了两个时辰后，确实没打算处理他了。
一个人究竟能得到怎样的待遇，最终要看这个人具备怎样的价值。
“可以，那就先对他们进行问询吧。麻烦大掌柜提供一个房间，我的同伴会负责监视其他人，避免其他人互相私下里沟通。然后这些人要按照顺序，一个一个的进到房间里接受我的问询。
接受完问询的人在得到允许后必须立刻离开，不能和外面等候的人有任何交流，这一点，大掌柜务必跟他们讲清楚。如果有人试图以任何方式提醒其他人，那不好意思，我会当场杀人的。”
苏清和直截了当的说道。
大掌柜松了口气，当即表态道：“苏大人请放心！草民一定跟他们讲清楚！真要是有人敢暗地里动手脚，那不用苏大人您出手，草民就要他们的脑袋！”
苏清和点了点头，不再多说，跟在大掌柜的身后，去了一间临时空出来的屋子里。
屋子外是一个面积不小的院子，所有被临时召集起来的押运队成员都集中在了院子中。
林青璇负责监视这群人，以避免这群人中的少数修士，采用传音入密的方法偷偷互相串供。
即便可能听不到传音入密的内容，但以林青璇乙等的境界，除非是甲等强者进行传音入密，否则听不到传音入密的内容，也能感知到周围空气的特殊震荡，从而判断出有人在进行传音入密。
只要有传音入密的情况发生，无论进行传音入密的人说了什么，都会被视同为串供。
除了林青璇以外，大掌柜也调来了几名总号的强者，协同林青璇一起进行现场的监视。
这算是总号的明确表态，能够让原本还心存侥幸的人彻底认清现实，不敢私底下搞什么小动作。
苏清和对这些人的问询进行的很快，毕竟，绝大多数人根本不可能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
目前最有可能知晓情况的那位队长贾斌，又暂时处于失联的状态，这基本上算是在打明牌了。
对其他人的询问，苏清和并未抱太多期待，只是想着能不能问出来点额外的收获。
比如那位队长贾斌有没有可能在不经意间跟其他同行之人透露出一些比较重要的线索。
又或者贾斌在这些人之中有没有什么心腹之人，或许能知道一些隐秘？
然而问询的结果一无所获……
按照排位顺序进屋的每一个人，都没有被苏清和问询多久。
将近八十人拢共只用了不到一个时辰便全部完成了问询。
结果谈不上失望，算是处于苏清和的心理预期之内。
通过问询，他知晓了四海钱庄为什么要跟户部联合押运那批银子。
因为四海钱庄也需要缴税！
名义上四海钱庄每年缴纳的税款，都是由位于神都的总号跟国库进行交割的。
可在实际操作中，这种先由各地分号将需要缴纳的税银分别押运至总号、再通过总号进行统合交割的做法，着实太过麻烦。
所以随着时间的推移，四海钱庄便逐渐将税银的现银交割安排给了各地方的分号，总号这边仅仅只做账目上的记录。
只要最终的现银可以进到国库里，同时总号这边的账目能对得上、没有出入，自然也就没有问题。
之前的那批税银，里面有足足两成是四海钱庄一部分地方分号所联合缴纳的，大概总额在一百六十万两的样子。
理论上这批税银应该先押解到神都总号，在总号完成交割后，再由总号统一缴纳给户部国库。
而事实上这批税银在跟户部的押运队伍汇合后，已经直接并入了户部收缴的税银之中，只不过四海钱庄依旧要派遣一支押解队伍，跟着户部的押解队伍一起行动罢了。
除了队长贾斌以外，四海钱庄的押解队伍里，还有两人接触过钱庄缴纳的税银。
那两人算是副队长，协助贾斌一起指挥四海钱庄的队伍。
按照那两人的口供，他们并没有检查全部的税银，仅仅只是检查了一部分，剩下的绝大部分由贾斌亲自负责检查。
那两人能够确定的是，至少他们检查的税银没有任何问题。
并且这批税银并入户部押运队伍收缴上来的税银时，没有进行二次检查。
谁让它们名义上在交割给国库之前，仍然属于四海钱庄呢？
直至队伍抵达神都，所有的现银都押解到国库进行交割，户部收缴上来的税银和四海钱庄缴纳的这批税银才由国库方面重新进行了清点。
根据这两人的说法，苏清和得出了一个暂时不知道正确与否的结论。
国库里剩下的那没有被偷走的四十万两银子，很可能就是四海钱庄押运的这批。
四海钱庄提供的一百六十万两税银之中，有一百二十万两是虚假的，户部收缴上来的六百四十万两税银，则全部都是虚假的！
用一种暂时未知的方法瞒过了点验的流程后，这批税银被运进了国库的库房，随后那位毛楠毛郎中当晚偷摸潜入了库房之中，将虚假的银子销毁，只留下了没有办法销毁的那真实的四十万两银子。
这便是库房中剩下了四十万两银子没被偷走的原因。
从始至终，其实一共就只有这四十万两银子入库而已！
既然没人能将银子从国库里偷走，那这四十万两银子入库后，当然会一两不少的继续被留在库房内！
“真是无聊的障眼法啊……”
苏清和默默在心里感慨了一句，随后便结束了对所有人的问询。
刚从房间里出来，正要跟一直等候在房间外的大掌柜简单吩咐两句，结果尚未来得及开口，就看到一名总号的人神色慌张的跑了进来。
径直跑到了大掌柜的身旁，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又由于周围人太多，以至于脸上浮现起了犹豫的神色。
大掌柜当即差点忍不住骂出声来。
因为苏清和就站在旁边，结果他手底下的人竟然如此没有眼力价的摆出了一副欲言又止的架势，这让人家苏大人怎么想？
怒哼了一声，大掌柜强压住火气，颇有点恨铁不成钢般的低声斥责道：“有事直说！这里没有外人！”
苏清和听得忍不住嘴角抽了抽。
因为但凡还需要去提醒说是‘这里没有外人’的时候，基本上就意味着‘这里全都是外人’……
被大掌柜斥责了一句后，来人终于开口道：“大掌柜，贾供奉找到了！可是……可是……只找到了贾供奉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