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
曹国公府密室,见到李景隆的一刻,依旧被绑着的傅让,眼睛像狼一样。
“你早知道...?”
在口舌能言之后,傅让大声质问,“你是不是早知道?”
“嗯!”
李景隆点头,拉开凳子坐下。
“你早知道,你为何不拦着.........?”
面对质问,李景隆没有出声。
“我一直拿你当我哥哥.....”傅让的眼泪簌簌的落下,“你就这么对我?眼看着我爹还有我哥哥惨死?”
低吼着,他猛的从地上爬起来,可捆住的双手却使得他重心失调,再次跪在地上。
“你就这么看着....?”
啪!
第一个巴掌,直接扇得他半边脸上都是鲜血。
“你狗儿的,哥哥救你,你还不领情!”
曹炳在旁咬牙骂道,“那位要杀谁,谁敢拦着!哥哥为了救你,已是担了天大的干系,把命都舍得了...把李家十几口的性命都舍得了,你居然.....狼心狗肺不知好歹!”
说着,他扬起拳头,对着傅让的后背,咚咚两拳,“我打死你个白眼狼....”
“停!”
李景隆忽然开口,拦住曹炳。
然后唰的一下抽出曹炳腰间的短刀,又是唰唰两声,斩断傅让手上的绳索。
“没能救你父兄,我亦是心中惭愧!”
“但李某,就这么大本事了!”
李景隆苦涩一笑,看着傅让的眼睛,然后把刀直接拍在对方的手里,“可对你,我问心无愧!”说着,他又是笑笑,“你若是觉得,李某...对不住你了,来!”
“哥哥!”金镇和曹炳的惊呼之中,李景隆撕开绿色的蟒龙袍子,指着心口,“来...”
“哥!”
傅让双手颤抖,当啷一声,短刀落地。
然后猛的上前,抱住李景隆的大腿,哭嚎道,“哥哥,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其实,我也想知道为什么!”
李景隆摸着他的头发,叹息道,“我也想知道,为什么就如此的容不下......当初一起打天下的老兄弟。”
“我...我要报仇!”
傅让抬头,“我去云南找我三哥四哥...”
他三哥是昆明卫指挥使,四哥是大理卫指挥佥事。
“糊涂!”
李景隆正色道,“找他们能怎样?你现在去找,反而是害了他们!”
“我...?”傅让一顿,“可是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我也一样呀!”
边上的曹炳弯下腰,看着傅让的眼睛,“我全家都死了!”
“我比你们好些...”金镇也弯下腰,落泪道,“可也是无辜之罪强加于身,生不如死.....”
而后,三人同时抬头,看着李景隆,“哥!”
“先去甘肃!”
李景隆抬手,擦着他们脸上的泪水,“听我的!”
~
两日后的京城,各个衙门好似死了一样,只有坊间的平头百姓在小声小心的窃窃私语。
一开始,人们以为那些被杀的功臣,真是乱党。但时间长了,人们心中就会泛起疑问,哪来那么多的乱党?这些开国功臣要是真有二心,能跟着你老朱家几十年?
“开始....布局!”
哗啦,水花声响。
热气蒸腾的水池之中,李景隆缓缓起身。水花顺着他身上肌肉的纹路,像是珠子一样的滚落。他接过李小歪扔过来的毛巾,缠绕在腰间,狠狠的甩着湿漉漉的头发。
“说是不追究,可兵部这边,齐泰早已经准备了涉及三十名武官调任的名单!”
一个声音,在浴池的角落回荡。
范从文盘腿坐在床上,将盘中吃了一半的口蘑肉片,连着厚厚的汤汁倒入宽面之中,用筷子搅和两下,又扔进去几粒蒜头。
“官职最低都是指挥使一级!”
“大同!”
李景隆往软椅上一躺,又抓了一张毛巾盖在自己的脸上,“我要五个位子.....必须安排!还有居庸关!”
“另外,徐州淮安,扬州高邮....”
李景隆口中不停的说着,“沧州,东昌,济南.......”
渐渐的,范从文放下筷子,神色凝重起来。
“我准备了三十多万的银子,珍宝古玩无数!”
李景隆继续道,“你给我往死里送。”
范从文看着面前的拌面,忽然间食欲全无,“你的家底还真是厚实,这么多武将人选,你都拿得出来!”说着,他看向李景隆,“你就不怕,上边的起了疑心?”
“谁说都要用我家的人了?”李景隆一笑,摘下毛巾,“除了部曲,还有朋友嘛!”
“你打算?”
范从文再次微微沉吟,“待燕王朱棣起兵的时候,抄了他的后路?”
“呵!”
李景隆一笑,伸手把范从文的拌面抢了过来,“计划哪有变化快!”
范从文的脸上露出几分迷茫之色,“我越来越看不清你了!”
“那是你眼花!”
李景隆吸溜着口中的面条,脸色突变得郑重起来,“一定要安插进去!”
这时,窗外突然传来一阵唢呐声响。
李景隆顺着声音望去,一支微微有些寒酸的送葬的队伍,正在冬日的阳光下,在房间百姓的指指点点之中,缓缓前行。
“刚才小人去打听了,是傅家!”
李小歪站在李景隆身后,低声道,“老夫人连夜派人收殓了老公爷和傅家大爷二爷......如今正打算送出城安葬!您看....最前边穿着孝衣打幡的,是皇上两位外孙....老公爷的亲孙子!”
与此同时,范从文的声音也在李景隆身后响起,“我也想不通!”
“什么?”李景隆依旧看着窗外,目光复杂。
“他...那位!”
范从文道,“就不怕别人非议吗?帝王是最在乎名声和影响的!”
“那是一般的帝王,是太平年间的帝王!”
李景隆面如表情,“他若是在乎别人,就走不到今天。而是凡事成大事者,都是极其自私极其自我。”说着,他忽然一笑,“在乎别人说什么?呵,那是讨好型人格.....”
“你打算何时返回甘肃?”范从文若有所思。
“快了!”
李景隆说着,朝李小歪道,“给我更衣,我要进宫!”
~
威震八方的傅友德死了,人间只是多了几个新坟。
没有石人石马,没有神道碑铭,只是比老百姓稍微大一点的坟头。
功臣的鲜血填满了皇城的砖缝,但皇城依旧是坚不可摧的皇城。而且仿佛那皇城,是被功臣鲜血浇灌的花朵,愈发的娇艳。
可埋葬着功臣血肉的坟墓,却是别样的苍凉。
~~
墓前,摆放的贡品,被风吹凉了。
半瓶新酒倒在黄纸上,酒水缓缓洒落。
“去去去....”
赶羊的老汉,把跳上坟头的山羊,用鞭子驱赶下去。
然后抓起地上凉了的贡品放入怀中,又把酒瓶捡起来,晃荡两下之后,满是欣喜的系在腰间。
死人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昔日的功名也随风远去。而他今晚上,多了一份可口的饭菜,又多了一杯好酒。
突然,不远处的林中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放下!”
放羊的老汉诧异的回头,就见一名和他年岁相当,但却不怒自威的老头,骑着战马缓缓而来。
当啷当啷,马鞍子上挂着的腰刀,和他的战靴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死人的东西也拿,你娘的!”
那人又骂了一声,跳下战马。然后从腰间解下钱袋子,哗啦哗啦的掂量着。
“给...”
唰!
哗啦!
放羊的老汉懵懂的接着。
“把东西放下,想喝酒吃肉用这钱去买!”
那人冷着脸骂了一句,“滚!”
~
贡品再次摆回了原来的位置,也有新的酒肉,被轻轻的摆放上去。
定远侯王弼,大手抓了几把新土,覆盖在被山羊踩踏过,留下脚印的坟头上。
“还行...”
王弼盘腿在傅友德的墓前坐下,笑道,“别说,这坟头还挺圆!”
而后他打开一瓶新酒,洒了一半后举到唇边,“来看看你,老伙计!”
咕噜咕噜!
“从山西回来的时候我就跟你说,咱们可能要悬,你还不信!你看....如今这个下场!”
王弼长叹着,“他娘的,咱们一辈子呼风唤雨,临老,这么憋屈!”
说着,他看向傅友德的坟墓,老眼之中滚落泪水,“咱们这些人中,我最佩服你!你要不是一开始跟错了人,就我们这些人,给你提鞋都不配!”
“不....不是跟错人了,是咱们都想错了!”
“以为乱世之中,跟着好主子,凭着一身的功夫还有不要命的劲头,名垂青史光宗耀祖。哈....光他娘哎呦!咱们拿一身的伤,给别人换了龙袍。”
“到头来,兔死狗烹!”
咕噜!
他又是一口,把最后一滴酒喝干净。
“走了!”
王弼忽然站起身,翻身上马,“要是有下辈子....娘的,咱们...还是为自己拼命吧!”
说着,马儿轻快的远去,“以后我不来嘞,我回定远老家看看父母的墓......在我娘边上,给自己挖个坑!”
~
继傅友德自刎之后,大明洪武二十七年十二月,定远侯王弼自尽!
而过了这个月之后,就会来到....大明洪武二十八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