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长兄!那张床榻明明足够宽敞,你为何就是容不下我,一定要将我踹下去?!”
高澄愣了片刻,才想起幼时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不禁愕然:“你竟为了五六岁时的嬉闹,耿耿于怀至今?”
高洋冷笑:“谢长兄‘恩赐’的京畿大都督!您要收便收回去!子进万事,但凭兄长安排!”
高澄语气亦冷:
“子进,你若安分守己,我又如何不愿信你?
呵,你只记得我儿时待你不好的琐碎小事儿,那你又可还记得,你从两三岁起,便是我一路背着你、托着你长大的!”
“且自你入朝,我又何曾吝于予你官职权位?”
高洋却鲜有的质问起来:“那是您心甘情愿的吗?!您背我、托我,是出于兄弟之情吗?还是别无选择?
您予我官职权势,是真心栽培,还是一样的别无选择?!”
高澄冷冷看着高洋,他所有的兄弟,他要承受的一切,本来就别无选择。
可他自认问心无愧!
“若非你是的我兄弟,我一句话也不会同你多说!
而你想害我,也是别无选择吗......子进?”
“大哥疑心已生,子进百口莫辩!”
这一刻,两个人都扮演着受害者。
而高澄,也开始怀疑,是否真是兰京撒谎挑拨离间?
是否又真是,自己今日这般做,有些太过分?
可既然做了,就不容自疑,自己从小稳固世子之位,一直兢兢业业为家族基业操碎了信,这最后一步他必须谨慎。
车厢内,再无一言。
高洋一归府,便又将自己锁进书房,闭门不出。
李祖娥心中惶惑,全然不解丈夫为何如此消沉。
在书房门外低声唤了数次,里头却始终寂然无声,直至下人到门外禀报:“太原公,高德政求见!”
书房内的静默终于被打破,传来高洋急切的声音:“快请!”
高德政随仆人引路,匆匆步入府中,一入高洋书房。
“太原公!”
高洋急切:“卿都知道了吗?我大哥收了我京畿兵权,他已经行动了!”
高德政压低声音:
“太原公稍安勿躁。大将军至今未动唐邕,正说明他对我等背后谋划并非全然察觉,此乃不幸之万幸。
方才司马子如与我会面,本觉得太子册封大典之日,百官来朝、仪仗纷杂,太原公调动兵马容易、该是行大事的绝佳时机。
可如今......禁军兵权不在手中,此举怕是......”
“就在那一天动手!”
高洋猛地打断他,决定孤注一掷:
“不能再等了!夜长梦多,拖一刻便多一刻的风险!”
他深吸一口气,身体前倾向高德政,声音压得更低,也更加决绝:
“我如今不便与你们频繁相见,不然长兄绝对会怀疑你们。
卿素来足智多谋,必须替我想个万全之法!”
高德政沉思片刻,说道:
“大将军如此急于促成天子册封太子,无非是想借此为代魏自立铺路。
既然如此,我们不妨将计就计。”
“属下可前去劝着杨遵彦、崔季舒等人,怂恿他们在册封大典当日,去请大将军商议禅让之事。
大将军平日议事多在东柏棠,只要令唐邕适时调开大将军身边的护卫,制造空隙,纵放兰京前去刺杀!
如此一来,杀大将军的主谋,不过是因大将军侮辱生恨的一个梁国俘虏,查无可查。”
“且一旦乱起,我们的人便以‘平乱’为名,率先领亲信入内,实为......确保大将军绝无生还可能。
只要大将军一死,调兵迅速控制邺城,如此一来,大事便可成!”
高洋点头:“好办法,等阿改回来,我就让他把兰京又还给他,我倒要看看他,是不是真对这个男人着迷!”
“对了,卿今日回去,中间若有事,让阿改传信便是,这一切就劳卿安排了,务必要小心谨慎!”
高德政拱手后,没再久留,早早出了高洋府邸。
高澄回到东柏堂,将高洋与他车上那些事儿一一说与秦姝听,末了,带着几分自嘲。
问到秦姝:“阿姝,你说我这个做大哥的,是否真的太过分了?”
秦姝柔声反问:“那子惠当年,为何要踹他下床呢?”
高澄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唉,别提了!
那小子……小时候就爱黏人,睡觉时非得紧紧抱着我不说,一双腿还死死缠着我。
这倒也罢了,可他睡着后,十回有八回,一泡热尿全撒在我身上!
我是真的怕了他了,后来只要他一靠近,我就下意识地把他踹开,难免用力了些。”
他顿了顿,补道:
“再者……他腿脚上长满了皮鳞,看着着实有些骇人。我小时候心底里,也确是有些嫌弃的。”
秦姝摇头感叹:“其实呢,你是否爱护你弟弟,你心里比谁都清楚!你既问我,从我平日所见所闻,你待他,确实不好!”
高澄忙解释:“但我是有原则的,从未起过兄弟相残的念头,他却要害我!”
“只是……如今连我也不确定。
兰京所言究竟有几分真?我让赤冰台的人暗中查探,却寻不到半点实证。
阿姝,你自幼长于赤冰台,能精准疑到燕子献头上……依你看,我那位二弟,是否当真欲除我而后快?”
秦姝抿了抿嘴:
“我也只是凑巧,在信都听到的童谣,第一句便是‘泥鳅咬断稻根,燕子衔走炊烟’。
燕子衔与燕子献谐音太近了,再加上过往的恩怨,所以才会怀疑他。”
“就看泥鳅是谁了!”
秦姝疑问一句,高澄叹了口气。
“他的鲜卑名叫侯尼干,又是秋天生的......到底是谁编的这首童谣?”
若这童谣是高洋传出,又怎么可能这么明目张胆的暗示出自己呢?
秦姝也自问了一句:“奇怪的是,邺城的童谣和信都的不一样!”
两人相对沉默了片刻,秦姝忽然开口:
“子惠哥哥,如今你只是将兵权从他手中收了,但若他真存的害人之心,你觉得他还会做什么?
在我看来,他若想公然举兵反叛,绝无可能成事的。
就如你说的,他是威胁兰京来害你,兰京因......倒戈相告,你才能防范。
那么,在这大将军府中,会不会早已埋下了其他我们未曾察觉的刺客呢?”
高澄闻言,却显得颇为自信道:
“阿姝多虑了。
唐邕一直跟随我左右,忠心耿耿,行事更是细致周密。
有他掌管府邸防卫,外人绝难混入,更遑论安插人手了。”
“可人呢,越是自认万无一失之处,往往越会生出疏漏!”
高澄不由蹙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