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洵祯最终走向片场角落那棵老槐树下，接起了那通锲而不舍的电话。
他特意选了个背对人群的位置。
给彼此都留了最后的体面，
十分钟后回来时，他的表情比想象中平静许多。
贺遇臣抬眸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问。
其他人除了知道点内情的小夏，甚至都没注意到这个插曲。
叶洵祯把手机塞回口袋。
凑到贺遇臣身边，故作轻描淡写地说道：“说明白了，也拉黑了。”
他下意识按了按耳屏的位置。
那里还残留着电话那头尖锐刺耳的咆哮声。
其实钱妙妙全程都在歇斯底里地哭喊。
从辩解到哀求再到威胁，他不得不反复打断。
直到她精疲力竭才终于能说清楚。
他们之间彻底翻篇了，以后桥归桥路归路，他也不会刻意针对她。
但她做的其他事与他无关，成年人总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有错就要认，挨打要立正。
有关钱妙妙和孙赫的热搜在榜上挂了整整三天。
最终，她扛不住压力发布了退圈声明。
却在字里行间实锤了她与孙赫之间的关系。
既然孙赫那么不要脸地把锅都甩给她，那她就算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孙赫的团队洗无可洗，面临多家品牌高达九位数的解约索赔。
最惨的是一周前刚拿下的某高奢代言，连广告都还没拍呢，就先背上天价违约金了。
网友戏称：史上最短命的高奢代言人。
而钱妙妙的老板韦正，更是被贺持谨整得团团转。
旗下但凡有点名气的艺人，都拿着当初那份阴阳合同要求解约。
贺家派来的律师团队，个个舌灿莲花，能力了得，韦正公司根本毫无招架之力。
剩下那些不成气候的，还没等黑料曝光就先被雪藏。
真真是出师未捷身先死。
这位刚在文娱界冒头，想要大展宏图给家族看看的傻蛋韦老板，临死都不知道背后是谁在整他。
“解决了。”
贺遇臣挂断贺持谨的最后一通确认电话。
“你们在说啥？”
柏栩南依稀闻到八卦的气味，嗅着味道就来了，眼睛亮的惊人。
叶洵祯倒不觉得有什么丢脸的，反倒三言两语地把事情说了个大概。
两个小少爷在某种程度上来说，还挺像的。
都带着点天真又执拗的劲儿。
“我说呢，臣哥带你干嘛……话说你俩这也不行啊！要我说，不应该早上一来，当着钱妙妙的面把帽子口罩一摘，看不把她吓得屁滚尿流！哈哈哈！”
“诶？”
叶洵祯一愣，随即恍然大悟地拍了下脑门，“对哦！”
贺遇臣没眼看，抄起桌上的纸巾盒丢向柏栩南，被他灵活地接住。
“干嘛！我说的不对吗？多带感！多打脸！”
“然后让钱妙妙当众纠缠？”
贺遇臣反问。
现在，钱妙妙连叶洵祯人在哪儿都不知道，别说纠缠。
电话一拉黑，保证她以后都近不了叶洵祯的身。
“那不是痛快吗……”柏栩南嘀嘀咕咕的。
叶洵祯深吸一口气：“哥，我能不能在你身边学习一段时间？”
两米开外正在整理行程表的小夏猛地抬头，警觉地竖起耳朵：
不是吧少爷！您放着千万家产不继承要来抢我饭碗？我房贷还没还完呢！
时兰眼看两人要说私事，勾住柏栩南后衣领。
指挥其他几只快速收拾桌上的垃圾：“我们去看看睿哥儿的妆造。”
周思睿刚被拉去试妆，他们正好借口去看看。
贺遇臣抬抬下巴。
“想清楚以后要做什么了？”
“继承家业！”叶洵祯背脊挺得笔直。
“不想再看妈妈每天凌晨三点还在开越洋会议，也不想爷爷以后还要为我的事操心。”
贺遇臣摇头，“你跟着我学不到什么。你在燎原投了钱挂了职，跟着阿谨能学到东西。”
他顿了顿，放缓了语速，“有担当是好事，但这是你自己真正想要的吗？把别人的期待当目标会很累，以后难免生怨……”
“那哥心里有怨吗？”
叶洵祯突然打断他。
“我？”贺遇臣的手指突然一蜷。
“嗯。”
叶洵祯的目光清亮得像山涧溪水。
“哥从小就是别人家的孩子，大院里的标杆。昆曲、书法、参军……现在又进了娱乐圈。”
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这些真是哥自己喜欢的吗？我总觉得……哥身上有杜姥姥的影子、贺爷爷贺伯伯的影子，就是看不到你自己。”
他似乎能从贺遇臣身上看到很多人的影子，唯独没有他自己。
片场的嘈杂声突然远去。
贺遇臣望着这个突然长大的弟弟，喉结几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
叶洵祯站得笔直吗，那神情不再是孩子气的依赖，而是前所未有的严肃认真。
仿佛在与他进行男人之间的平等对话。
贺遇臣竟被他问住了。
他当然不会生怨。
因为这是自己选的路，无论是哪一条。
但喜欢……应当是喜欢的吧。
从有意识起，他似乎只能找到短暂目标，无法计划长远的事。
小时候是让家里人开心，稍大一点是进军校；
进了军校则是拿第一，到了部队完成任务、保家卫国；
现在……活下去，还要好好的活下去。
但真让他找一个长远的目标，活下去要干什么？
他一直觉得自己很怪，努力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奇怪。
那些在旁人看来自然而然的情感共鸣，于他而言却需要刻意模仿。
他就像个隐秘的窥伺者，小心地观察周边在意的人。
他们需要一个怎样的贺遇臣。
可能只有在部队出任务时，这样的想法才会淡一些，因为只要专注于眼前的任务就好。
现下……
还是被人说看不到自己……
好像是有点失败。
“对不起……”
叶洵祯见贺遇臣久久不语，懊恼地垂头。
“为什么对不起？”
贺遇臣终于开口，声音比想象中要平静。
他伸手揉着叶洵祯的脑袋。
“你说的很对。小祯很聪明，看得比很多人都透彻。”
远处传来场务的吆喝声，惊醒了这片刻的静默。
贺遇臣看着他困惑的表情，突然轻笑了一声：“我喜欢的。”
“什么……”
“我喜欢。无论是军队也好，娱乐圈也罢。我都喜欢。”
是，这种情感应该能被称为喜欢。
在这两个地方，他可以收获到许多正面的情绪反馈。
战友间生死与共的信任，粉丝们毫无保留的热爱。
就像……来自亲友那样浓烈的情感，很热烈。
让他感受到自己真实地存在着。
所以他很喜欢。
“虽然一开始是意外，但现在……很好。”
所有人都觉得贺遇臣好像无所不能。
但他自己清楚，尤其是在情感认知方面，他始终有所缺失。
他能清晰地感知别人的情绪波动，却无法真正理解，更不懂得如何自然地回应。
就像隔着一层玻璃观察世界，看得见却摸不着。
现在，这层玻璃似乎正在慢慢融化。
所以他才能对叶洵祯说出“真正想要”这句话。
“哥，你现在看上去，更像个活人……”
“什么话，以前我是什么死人吗？”
“呸呸呸！不是这个意思！就……有活人气？更鲜活！”
以前，像个被设置好的，会流血会痛的机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