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痘接种实验成功的消息，以最紧急、最绝密的方式，连夜送入了皇宫，直达天听。
而当那份详细记录了实验过程、数据以及最终结果的奏报，被常涂颤颤巍巍的捧到赢世民的御案上时，已是深夜。
此时，赢世民刚刚批阅完一堆关于边境摩擦和赋税问题的奏折，正揉着发胀的额角，准备歇息。
看到蓝田来报时候，他起初并未太在意，只当是李北玄那边，又有什么常规进展汇报。
毕竟那小子去了虞衡司后，隔三差五就弄点新花样出来。
然而，当他漫不经心地展开那份密封的奏报，目光扫过上面的文字时，呼吸却骤然变得粗重，眼睛越瞪越大，几乎要将那薄薄的纸张瞪穿。
“牛痘接种……二十名死囚悉数接种……无一死亡……轻度发热、局部脓疱后自行痊愈……”
“月余后，以天花痘痂粉末近距离接触……无一人出现天花症状……”
赢世民一个字一个字地读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无……无一人出现天花症状？”
“成功了？真的成功了？天花……天花能被预防了？”
赢世民猛地从龙椅上站了起来，巨大的激动和难以置信的狂喜，简直让他浑身都在发抖。
毕竟作为皇帝，赢世民太清楚天花意味着什么了。
那根本不是普通的疾病，那是世间最恐怖的瘟神。
赢世民还记得，史书上就曾记载过。
前朝秦炀帝年间，陇西郡爆发天花。
十室九空，户绝烟灭，道殣相望，惨不忍睹。
光长安周边，染病者便十去七八，尸体堆满沟壑。
野狗、乌鸦都被撑得走不动。
再往前，北魏孝文帝年间，洛阳爆痘。
一城十户九亡。
活人抬尸，抬到最后都无人敢埋，只能放火焚尽。
哪怕近在咫尺，贞观初年的关中，也不是没遇过天花流行。
那时不过数千患者，已经让百姓人心惶惶，流离失所，官府忙得焦头烂额，最后靠天时渐冷，才侥幸压下。
由此可见，天花，是帝王最深的梦魇之一，是无解的天灾，是能轻易抹去一切文治武功的恐怖存在。
千百年来，无数医者前仆后继，想找到对抗它的办法，最终也只能无奈地归结于天命，只能用代价惨重的人痘术去搏那一线渺茫生机。
而现在……现在！
他女婿，李北玄。
那个整天鼓捣些奇奇怪怪东西的臭小子，竟然真的找到了办法！
一种安全有效的，来自牛身上的痘，竟然能让人从此不怕天花？！
这……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医术突破了。
这是逆天改命！
这是夺天地之造化！
这是活亿万生灵的无量功德！
“哈哈……哈哈哈！好！好！好小子！李北玄！朕的好女婿！哈哈哈哈！”
赢世民控制不住地放声大笑，拿着那份奏报，在殿内来回疾走，像个孩子一样兴奋得难以自持。
“快！传旨！不！朕要亲自去！朕要亲自去蓝田看看！”
赢世民激动得语无伦次，一把抓起披风就要往外冲。
闻言，常涂差点吓得魂飞魄散，连忙拦住，劝道：“陛下！陛下淡定！此时已是深夜，宫门早已下锁，万万不可啊！明日！明日一早再去也不迟啊！”
赢世民被拦住后，这才稍稍冷静了几分。
深呼吸几口，才勉强压住声音，喘着粗气道：“对……对……明日！明日一早！摆驾蓝田！不！朕要微服去！朕要亲眼看看！”
“还有，传朕口谕，蓝田实验室方圆三里戒严！不！五里！没有朕的手令，一只苍蝇也不许飞进去！”
“所有参与此事的医官、学子，全部重赏！赐金帛，加官衔！不！朕要重重地赏！”
赢世民来回踱步，脑海中已经开始飞速盘算。
这东西……太重要了！
重要到足以改变国运，重要到足以让他赢世民的名字，超越历代先皇，永载史册！
毕竟这牛痘术，一旦可以大规模推广，武国将再无天花之患。
而到那时，人口将迎来爆发式增长，军士不再因瘟疫非战斗减员。
国力，将得到何等巨大的提升？！
想到这里，赢世民简直激动的快要喘不过气来。
但很快，帝王那深沉似海的心术与冷酷的现实算计，便迅速压过了最初的激动，重新占据了赢世民的脑海。
“天花……牛痘……”
“楚国……庐江郡……”
几个词在赢世民的脑中飞速碰撞、组合。
勾勒出一幅冰冷而宏大的战略蓝图。
是了。
楚国东南正在闹天花！
虽然据报，已经被暂时控制住了，但瘟神，岂是那么容易送走的？
只要还有病例，就有再次爆发的可能。
一旦失控，那就是席卷楚国的灭顶之灾。
而此刻，能对抗这天灾的神器，就握在他赢世民的手中，就在他武国的蓝田。
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一个不费一兵一卒，就能将死对头楚国逼入绝境、甚至能以此攫取巨大利益的绝佳机会！
想到这里，赢世民的呼吸再次变得粗重起来。
但这一次，不是因为兴奋，而是因为一种近乎冷酷的算计。
保密！
必须做到万无一失的保密！
这牛痘之术，在武国境内大规模推广之前，绝不能让外界，尤其是楚、魏两国，得知半分风声！
想象一下，当楚国的天花疫情再次爆发，甚至蔓延到其都城郢都，楚王孙无须束手无策，眼睁睁看着臣民成片倒下，军队失去战斗力，国力急剧衰退，举国陷入一片恐慌和绝望之时，他赢世民，再将这牛痘术拿出来……
届时，楚国将是什么处境？
孙无须将是什么表情？
为了换取这救命的牛痘术，楚国愿意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割让城池？
开放口岸？
称臣纳贡？
甚至……更苛刻的政治条件？
想到这里，赢世民的眼中，闪烁着冰冷的光芒。
他知道这想法很卑劣，很趁人之危，甚至有些……缺乏人道。
作为一个人，他或许会有一丝愧疚。
但作为武国的皇帝，肩负着延续国祚、开疆拓土、一统中原的重任，他必须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