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个月后的某次行动，柳如烟给他们上了最后一堂课。
废弃矿场的空气里飘着铁锈和火药的味道。昏暗的光从矿洞顶部的裂缝漏下来，照在碎石堆上，像撒了把碎玻璃。
许三多握着枪的手还在抖。刚才那个毒贩从拐角扑出来时，他几乎是本能地扣了扳机——子弹打在对方胸口，那人“咚”地倒在碎石堆上，眼睛还圆睁着。
和上次在边境杀女毒贩不一样。这次没有犹豫的时间，没有“她想活”的念头，只有“要么他死，要么我死”的本能。
可枪声停了之后，胃里还是一阵翻江倒海，他扶着岩壁干呕，眼泪混着额头上的汗往下淌。
“完毕！别愣着！”成才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带着电流的杂音，“左侧通风口有动静，我看到两个影子！”
许三多猛地回神，擦了把脸，举枪对准通风口的方向。
可指尖还是软的，枪托抵在肩上，硌得生疼却握不稳——他又想起那个倒在地上的毒贩，想起对方胸口的血慢慢渗进碎石缝里，像极了老家田埂上被踩烂的红花草。
“稳住。”柳如烟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她刚检查完右侧矿道的埋伏点，作训服的裤脚沾着灰，手臂上的旧疤在暗光里更明显，“记住训练时教的，呼吸放缓，准星跟目标走。”
她走到许三多身边，没碰他的枪，只是用指尖轻轻敲了敲他的太阳穴：“别想别的，想你身后的人。鹰眼（成才）在狙击位，我在你旁边，你慌了，我们都得暴露。”
许三多咬了咬下唇，点了点头。他深吸一口气，按柳如烟教的“吸气四秒，屏息两秒”，胸腔里的闷堵慢慢散了点，枪口也稳了些。
就在这时，斜后方的阴影里突然窜出一道黑影！速度快得像猫，手里的枪“咔”地上了膛，枪口直对着许三多的后心——那人是刚才躲在炸药库后面的毒贩，大概是听到了这边的动静，绕了个圈摸过来的。
“小心！”成才的吼声在耳机里炸开。
许三多只觉得后颈一凉，还没来得及转身，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推开——他摔在碎石堆上，手肘擦破了皮，疼得他龇牙，却眼睁睁看着柳如烟倒在了他刚才的位置。
“砰！”
枪声在矿洞里炸响，回音撞在岩壁上，震得人耳朵嗡嗡响。
柳如烟闷哼一声，下意识地抬手按住了左肩。
鲜血瞬间从指缝里涌出来，染红了作训服的肩章，像朵突然绽开的红玫瑰。
“影子！”许三多目眦欲裂，爬起来就想扑过去。
“别过来！”柳如烟厉声喝止，她没回头，手里的枪稳稳地抬起来，对着那名毒贩的胸口扣了扳机，“砰”的一声，那人惨叫着倒下，枪也掉在了地上。
成才的狙击枪紧接着响了，一颗子弹精准地打在毒贩手边的枪上，把枪钉在了地上。
柳如烟这才松了口气，深吸口气，站了起来，被赶过来的袁朗一把扶住。
“逞什么能！”袁朗的声音带着少见的急，他扯出绷带，用力按在柳如烟的伤口上，“叫你跟在后面指挥，谁让你往前冲的？”
“他没反应过来……”柳如烟的声音有点发虚，额头上冒了层冷汗，却还转头看许三多，“你没事吧？”
许三多站在原地，手脚都在抖，眼泪“唰”地流了下来。
他看着柳如烟肩上的血透过布渗出来，越渗越大，像把锥子扎在他心上——那枪本来是打他的，是柳如烟替他挡了。
“我……我对不起你，影子……”他哽咽着，话都说不囫囵。
“哭什么？”柳如烟皱了皱眉，却没凶他，只是喘了口气，“实战就是这样，总有措手不及的时候。你得记住这一下——不是让你愧疚，是让你下次反应快一点。”
袁朗已经用急救包把她的伤口捆紧了，按住她不让动：“屠夫（齐桓），带两个人把矿场剩下的角落清了！鹰眼（成才），盯着外面，别让漏网的跑了！完毕，过来搭把手！”
许三多赶紧跑过去，小心翼翼地扶住柳如烟的另一只胳膊。
他的手还在抖，却不敢用力，怕碰疼了她。
“别抖。”柳如烟拍了拍他的手背，指尖有点凉，“我没事，子弹没打穿骨头。”
可她的脸色越来越白，嘴唇也没了血色。袁朗瞪了许三多一眼：“还愣着？扶她到安全区坐着！”
许三多赶紧扶着柳如烟往矿洞深处的临时掩体走。那里是之前选的救护点，放着备用的急救箱。
他把柳如烟扶坐在岩石上，蹲在她面前，看着她肩上渗血的绷带，眼泪又掉了下来：“都怪我，我要是反应快点……”
“不怪你。”柳如烟打断他，她从口袋里摸出块糖——是上次从江南回来带的，一直没舍得吃，塞到许三多手里。
“我当卧底那时候，有次队友为了护我，挨了一刀。我也哭，觉得是我没用。后来他说，这不是一个人在打，是一群人在扛——你倒下了，我扶你；我受了伤，你接着往前冲，这才是队友。”
许三多捏着那块糖，糖纸都被他捏皱了。他想起在七连时，史今护着他；在老A，袁朗骂他却也教他；现在，柳如烟替他挡枪还在安慰他。
“我……我接着冲。”他抬起头，抹了把眼泪，眼神里没了刚才的慌，多了点硬气，“影子，你在这儿等着，我去清剿！”
柳如烟笑了笑，点了点头：“去吧，注意安全。”
许三多站起身，握紧了枪，转身往矿洞深处跑。
他的脚步比刚才稳多了，踩在碎石上“咚咚”响，像在跟自己较劲——他不能让柳教官白受伤，不能让队友白护着他。
袁朗看着许三多的背影，又看了看靠在岩石上的柳如烟，低声说：“你这法子，用得比我狠。”
“他不是软，是太把‘愧疚’当回事。”
柳如烟靠在岩壁上，闭了闭眼，“得让他知道，队友的牺牲不是为了换他哭，是为了换他站得更稳。”
远处传来零星的枪声，很快又停了。
成才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外围清干净！”
袁朗松了口气，蹲在柳如烟面前：“能走吗？医疗队在矿场外等着。”
柳如烟试着站起来，肩膀疼得她倒抽一口冷气，却还是站稳了：“走。”
袁朗扶着她往外走，阳光从矿洞口照进来，亮得晃眼。
许三多和成才正站在洞口等他们，看到柳如烟出来，赶紧迎上来。
“影子，我……”许三多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说啥。
“糖吃了吗？”柳如烟问。
许三多愣了一下，赶紧把糖剥开塞进嘴里。是橘子味的，甜得很，从舌尖一直甜到心里。
“甜就对了。”柳如烟笑了，阳光落在她脸上，虽然脸色发白，眼里却亮得很，“记住这甜味，比血腥味好受。”
成才看着柳如烟肩上的血，又看了看许三多嘴里的糖，突然觉得心里那点“能不能比她做得好”的疑问，有了答案。
不用比。
能像她这样，把队友护在身后，把甜味留给别人，把疼自己扛着，就够了。
医疗队的车停在矿场外，柳如烟被扶上车时，回头看了眼站在原地的许三多和成才。
两人都站得笔直，像两棵刚被风雨浇过的树，虽有伤痕，却透着股往上长的劲。
她笑了笑，转身上了车。
矿场的硝烟慢慢散了，阳光洒在地上，把几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有些东西，在枪声和血里，悄悄长结实了——是信任，是担当，是老A真正该有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