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会议室里出现片刻的寂静，随即响起几声意味不明的轻笑和低低的咳嗽声。
几位常委交换着眼神，那眼神里多半是玩味和不以为然。
钟晓春正说到兴头上，被打断后，眉头立刻皱了起来，脸上掠过一丝明显的不悦。
他端起面前的紫砂杯，慢条斯理地吹了吹浮沫，呷了一口热茶，然后才放下杯子，目光扫过刚才发言的常委，最后落在钱向阳脸上，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讥诮。
“京海？苏哲？一千亿？”他连着吐出三个词，每个词都带着浓重的疑问和轻蔑，“哗众取宠！”他下了断语，声音斩钉截铁。
会议室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他身上。
钟晓春身体微微前倾，仿佛要增强自己话语的说服力：“我怎么听，都觉得这像是个天方夜谭！京海市什么经济底子？在座的各位都清楚。一个依靠传统制造业和港口物流的城市，产业结构偏重，创新动能不足。
其Gdp总量在咱们申省面前不值一提！
财政收入又能支撑多大盘子的投资？
一千亿？京海市拿得出这笔钱吗？这不是异想天开是什么？”
他越说语速越快，情绪也越发激动，仿佛苏哲的这个构想是对他个人，乃至对整个申省成就的一种冒犯。
“还‘神州梦华录’？对标迪士尼？”
钟晓春嗤笑一声，摇了摇头，目光扫过在场众人，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优越感。
“年轻人有想法是好事，但也不能脱离实际，信口开河嘛！迪士尼是什么？是经过全球市场几十年检验的顶级文化品牌！是成熟的、系统化的、国际化的运营管理模式！它背后代表的是全球视野和对接高端资源的能力！这可不是靠一时头脑发热，或者仗着家里有些背景，就能轻易模仿甚至超越的！”
他特意停顿了一下，似乎要让自己的话更好地被消化，然后继续加重语气：“咱们省的迪士尼开业一个多月，实实在在的数据摆在这里，每天数万游客，真金白银的消费，对相关产业的拉动是立竿见影的！他苏哲拿什么比？
就凭他们汉东那个刚刚有点热度的动画片《哪吒》？那是文化产品，偶尔成功有其偶然性，跟实体运营一个世界级主题乐园完全是两码事！热度能维持多久？Ip的可持续性如何？这些都是巨大的问号！”
钟晓春的声音在会议室里回荡，带着一种近乎训诫的口吻：“我看啊，这根本不是什么战略规划，更像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政治表演！画一个千亿级别的大饼，先把舆论炒起来，吸引上面的注意，然后再到处跑部钱进，要政策、要贷款、要土地指标！
最后能不能落地？能落地多少？都是未知数。甚至可能折腾一圈，留下一地鸡毛，让地方政府和银行背上一身债务！这种教训，我们过去见得还少吗？”
他最后总结道：“所以，钱书记，各位同志，我认为我们完全不必为邻居这种不切实际的喧嚣而分心。我们要做的，是聚焦自身，扎扎实实地把我们迪士尼项目运营好、管理好，不断深化和拓展其效应，让它真正成为我们申省长期的核心竞争力和金字招牌。
至于某些不靠谱的传闻，我们就当是个热闹看看罢了。脚踏实地，远比好高骛远来得实在。”
钱书记脸上依旧保持着淡淡的笑容，他轻轻颔首，没有直接附和钟晓春过于尖锐的言辞，但也没有出言纠正，只是平和地将话题引回：“晓春同志的看法有一定的代表性。好了，这个话题暂且放下。我们回到本次会议的正式议题上来，关于下半年进一步优化营商环境的具体措施...”
常委会的气氛恢复了正常，但钟晓春那番斩钉截铁的论断，已然为申省高层对“神州梦华录”的定调奠定了基调——轻视、怀疑，甚至带着几分等着看笑话的优越感。
......
夜幕低垂，华灯初上。
京海市市中心一处闹中取静的高档住宅小区内，绿树成荫，环境优雅。这里是市委市政府主要领导居住的区域，安保严密。
苏哲推开家门，一股温馨的饭菜香气扑面而来，驱散了他眉宇间积攒了一天的疲惫。
客厅的灯光柔和，电视里播放着轻音乐节目，音量调得很低。
“回来啦？”林婷婷系着一条素色围裙，从厨房探出身来，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今天还算准时。洗洗手，饭菜刚好。”
苏哲换上舒适的拖鞋，将公文包放在玄关柜上，松了松领带，走向餐厅。餐桌上已经摆好了三菜一汤，都是他喜欢的家常口味，色泽诱人。
“今天又是你亲自做饭？阿姨呢？”苏哲随口问道，语气里带着一丝放松。
“让阿姨提前回去了。想着你最近忙，给你做点合胃口的。”林婷婷端着一小锅米饭走出来，放在餐桌的隔热垫上，然后解下围裙挂在椅背，“快去洗手。”
苏哲点点头，走向洗手间。
水流声哗哗作响，冰凉的水扑在脸上，让他精神微微一振。他用毛巾擦干脸，看着镜子里自己略带倦容但眼神依旧清亮的脸，深吸了一口气，调整了一下表情，才走出洗手间。
林婷婷已经盛好了两碗饭，坐在餐桌旁等他。两人相对而坐，安静地开始吃饭。
吃了几口，林婷婷看似随意地提起话头：“今天看手机新闻，到处都在讨论你们京海那个‘神州梦华录’的项目。论坛的效果看来是达到了。不过，我看评论里说什么的都有，省里那边的压力...不小吧？”
苏哲夹了一筷子清蒸鲈鱼，鱼肉鲜嫩，他细细咀嚼咽下后，才平静地开口：“舆论关注度高是预料之中的事。省里刚开过会，沙书记态度比较谨慎，要求我们进一步做好可行性论证。李省长支持的态度很明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