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
庆帝静坐于书桌后,手握毛笔,笔尖沾了一些墨水,随后落于纸上。
笔走龙蛇之间,四个短句跃然纸上。
“陛下,好字!”一旁的黄瑾职业性拍龙屁。
庆帝嗤笑一声,将毛笔扔到一旁:“你这厮言不由衷,朕的字如何,朕自己还是清楚的。”
作为开国武帝,庆帝的字不能说难看的,但也称不上好看。
毕竟书法这东西是需要时间和经验打磨的,庆帝半辈子的精力都放在了战场上,自然不会太擅长书法之道。
“是是是。”黄瑾憨笑道,“老奴是说,陛下这话说得好!”
黄瑾没跟庆帝去奉国大学,倒是不知道这四句话出自李彻之口。
庆帝看了他一眼:“你也能看懂这几句话说得好。”
“是啊,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黄瑾感叹一声,“老奴虽然没读过几本书,但也能看出这话说得真好,若是这说话之人真能做到,想必古之圣人也不过如此了吧。”
听到黄瑾的话,庆帝没有再说话,只是坐在桌位上,手指轻轻敲响桌面。
他做到了吗?
为天地立心。
然天地本无心,但人有心。
人的心也就是使生之为人,能够秉具博爱济众的仁者之心,和廓然大公的圣人之心。
庆帝自认做不到这一点,他这一生创了太多杀孽,因他而死的人有好有坏,杀人也绝不是出自一颗公心,而是统御天下的皇帝之心。
那老六呢......
想起朝阳城百姓的笑脸,庆帝觉得若是世上真有人配得上这句‘为天地立心’,自家老六当算一个。
为生民立命。
建明义理,扶植纲常,此为生民立道也。
如此看来,庆帝觉得自己在这一点做得还不错,自己统一乱世,扫诸多反王、蛮夷,还华夏百姓朗朗乾坤,算得上为生民立命了。
老六如今虽不如自己,但他还年轻,或许未来能做得更好。
为往圣继绝学。
庆帝轻笑了一声,这一点父子二人做得倒都不怎么样。
故往圣者,孔、孟所代表的先儒也。
庆帝虽然也用儒生,但自己却是打心底不信儒的,他是典型的实用主义者,什么东西对维护统治有利,就用什么。
而李彻呢,更是彻彻底底的儒教叛逆,从奉国大学那群学生不学儒,只学文就能看出。
但,这‘往圣’真的只代表孔孟之道吗?
或许,老六他想继承的不是孔孟,而是诸子百家,炎黄二帝,乃至从古至今华夏历代先贤之志呢?
庆帝不清楚自己有没有过度解读,但文字的表达就是这样的。
当李彻把横渠四句带到这个世间后,这句话的解释权便不归他所有了,而是归天下所有读书人。
为万世开太平。
庆帝的视线落在最后一句话上,没有再想什么,只是微微叹息了一声。
这句话在他看来,更像是一种宏愿。
宏愿嘛,这种东西就不是用来实现的,也不可能实现。
像是地藏王菩萨的‘地狱不空,誓不成佛’,像是杜甫‘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又像是阳明先生的‘立德、立功、立言、立身天地’。
庆帝知道自己不是圣人,做不得这种大事,但他很清楚自己能做什么。
伸出手,将面前的纸张翻了面,再次拿起毛笔。
墨迹尚未干,力透纸背,在纸张背面仍能看到些许轮廓。
庆帝闭目思忖片刻,再次睁开眼时,眼神中已经满是决绝。
轻轻抬手,又是四个大字落在纸上。
“黄瑾。”庆帝将纸张甩给黄瑾,后者连忙接住,“明日,将此字交给奉王。”
“老奴遵旨。”黄瑾连忙答道,再抬头看时,发现庆帝早已消失在房间中。
他下意识低头看向纸面,却见上面写着龙飞凤舞的四个大字:
科学当兴!
。。。。。。
接下来几天,庆帝完全沉迷于朝阳城,或者说是科学。
他整日往返于奉国大学和朝阳城之间,每天都找不同的奉国学者交流,不厌其烦地请教。
除此之外,他还会和桃源派的农学弟子下田,讨教庄稼生长的规律;会和奉国商队的领队沟通,询问商业运行的方法;还会和学子们坐在同一课堂,跟着台上老师复诵‘只含加减或乘除,顺序从左往右去。既含加减和乘除,乘除先算莫大意。’的顺口溜。
朝阳城就像是大海,庆帝如同一块干燥的海绵,贪婪而急迫地吸收着如海水般的新鲜知识。
庆帝是好学的,或者说能成大事者都是好学的。这种好学不拘泥于课本,而是学习这个世界的运行规律。
科学之事,庆帝知道自己做不到极致,但至少要懂个大概,日后能做到不会轻易被其他学者忽悠,就足够了。
对于庆帝的所作所为,李彻没有阻止,反而乐得见到他这样。
在大庆君臣眼中,科学似乎成了新兴的学问,甚至有着挑战儒学这座大山的潜力。
而李彻,便是科学的创造者。
古人想不明白,科学和儒学、道学、法学不同,它不是某一种学说,或是某个圣人的言行,而是世界运行的基本规则。
不过,李彻不介意他们这么想,所有大庆的文人都成为科学信徒才好呢。
反正不管他们怎么折腾,收益的终究是自己。
毕竟,科学的正统在奉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