疥癞和尚就在周通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
只是,越是靠近那目标的时候,他的脸色越是难看。
“小巫,你意欲何为?”
“你可知,若乱了此番大劫定数,到时候,就算是你家娘娘亲至,也拦不下几位老爷的动手,定叫你灰飞烟灭。”
周通闻言也是嗤笑一声。
“菩萨,你说这话不假吗?”
停下脚步,看着同样停下脚步的疥癞和尚,周通挑眉之间直接将这位和尚所显露出的些许破绽讲了个干净。
“你修行千万年了,你的智慧、力量乃至修行早就推至寻常人所能够触碰的程度。”
“试问连某家将你们原先计划的水陆大会都改成祭祀祖巫,悼念亡魂,安灵镇地的大会,你都不曾有半点动容。”
“你又何来怒火?”
说话间,周通停在了一个大和尚的面前。
“你的表情,你的动作,只是你在引导我去找那位取经人的手段罢了。”
看着即便是面对自己,依旧能够保持最为基本的冷静的大和尚,又看了一眼难掩自己的疲色的其他和尚,周通便松开了自己的手,任由自家弟子和眼前这个大和尚站在了一起。
“大监正?”
认清来人之后,玄奘也是躬身一礼。
其他的僧众在这场祭祀开启之前对于周通也多有非议。
毕竟,本来是佛家一门兴盛的水陆法会被眼前这个大监正改成了所谓的祭祀山川、河流、天地、祖宗的祭礼。
但是,玄奘并没有因为其他人的言语而生出多少愤怒之感。
他行礼之时,对于周通还保持着尊敬。
修行佛法这么多年的时间,跟着自家老师也曾行万里路,念万遍经书,所求的不过是肉身为筏,载着自己到达彼岸。
他在这场水陆法会开始之时也曾对自己生出过疑问。
就自己如今这般的水准,真的能够压下那众生疾苦所生出的怨煞愁苦,定得了那些鬼物的新生来路,解得开他们的不甘我执吗?
但是,这场祭祀开启之后,他不需要担心了。
他佛家也好,道家也好,甚至兵家、儒家都为眼前这位大监正所用,只是作为困住那些鬼物的引子。
靠着那两位仅仅是露面就破开了怨煞,洗去了疯狂的祖神的塑像,那些鬼物就已经可以往生极乐。
那便足矣。
他甚至还要感谢眼前这位能够将他心中忐忑都压下的大监正。
可是,等躬身一礼之后,玄奘抬起脑袋,直视周通的时候,他的脸上同样生出了几分惊容。
玄奘本来就是杰出的大僧。
人杰见过不知多少。
但是,他可以断定,从来没有人能够如周通这般给予他这般近乎天塌地陷一般的感觉。
大破灭,明王灭世,不外如是。
可惜,这个大监正身上并没有传说之中那明王那般的凶厉,反而是一种近乎是万物长子才有的傲慢。
虽然藏得很深,但是,瞒不过玄奘。
玄奘虽然因为没有跟随自家老师修行那佛家神通之术,将心神尽数落在了佛家祭祀乃至经文颂念之上。
但是,灵觉之高,世之罕有。
他自信自己绝对不会看错。
也正是因为看清楚了周通。
玄奘才想不通,这般高傲之人又何来寻他这个苦求普度众生的和尚?
玄奘眼眸微微低垂,压下了自己心中的万千思绪。
他的目光投向了跟在周通身后的另外一位披发和尚。
“佛子~”
玄奘曾经跟田光宇也有论争。
知晓眼前这位佛子的理念,但是,他并不认同。
但是,现在,他也只希望眼前这位佛子能够解他困顿。
只不过,在下一刻,田光宇说不得话,周通的身影更是无影无踪。
玄奘也是这个时候才发觉那就在周通身后不远处,不紧不慢地来到了自己面前的大和尚。
玄奘双手合十之间,脸色郑重。
“大僧”
玄奘为周通和田光宇消失在他面前而感到惊讶。
但是,稍作惊讶之后,他就意识到来人的不简单——想要让那位大人闭上嘴巴,消失得无影无踪,可不容易。
镇定心神之后,他才仔细地打量着眼前这位一身邋遢的大僧。
可,越是打量,他的脸色就越发凝重。
一个普通的僧众可不能够做到全身上下一尘不染。
连那飘扬在阳光之下的灰尘都沾染不得。
不垢不净!
“小僧玄奘,不知道是哪位大僧当面?”
“玄奘师傅,我可不是什么大师傅,只是一个苦苦寻求有缘人的游僧。”
如今还在故弄玄虚的观世音菩萨的脸上带着几分莫名的笑意。
“只是,不知道玄奘师傅是否与我这两件宝贝有缘?”
与之前众僧面前所说的话一般无二。
只不过,听者所表露出的表情,却全然不同。
之前那心中功名利禄也是沉重的家伙,自然看不清和尚手中那两件宝贝的真容。
只能够见到那破烂僧衣和几乎快要断掉的木头禅杖。
但是,玄奘不同~
他看到的,真的如疥癞和尚口中所言那般。
是宝贝。
是天下都罕见,佛家的至宝。
可是~
玄奘下意识伸出了自己的手,却又停了下来。
“阿弥陀佛~”
意识到自己心中有所杂念滋生,果断双掌合十,默念起了静心的经文。
这些东西,他不需要。
也是在这个时候,这位菩萨才缓缓地将自己手中的袈裟缓缓打开。
“玄奘师傅,不如穿上试试?”
面对彻底显露宝光的袈裟和锡杖,玄奘也是深吸了一口气,才将自己心中所升腾的燥气和贪欲压下。
“大僧,这些东西,贫僧不需要。”
推开之后,他才将自己的目光投向了站在一旁,却从头到尾没有说上一句话的田光宇。
也是在这个时候,终于得到了这位菩萨的允许,终于可以开口的田光宇的脸上却生出了几分戏谑的笑容。
“菩萨您也真有意思。”
“我不要的袈裟,你还要硬送给其他人。”
“只可惜,你手中的宝贝啊,好像有点不值钱呢!”
说话间,田光宇解下了自己的袈裟,展开在了玄奘的身前。
“玄奘,我的这件袈裟可没有这位大僧手中的那件袈裟花费那般巨大。”
“粗布麻衣所制,恶人鲜血染成的红。”
“其上的那些补丁,还是我救的孩童的母亲见我袈裟破了,趁我洗了这件袈裟,晾晒的空挡用他们孩儿的襁褓被褥为我缝的。”
“他是百衲衣。”
“你觉得,我这件袈裟,比之大师这件袈裟,如何?”
玄奘在这个时候,看向那件之前看来还略显脏污的血红袈裟的眼眸之中闪过了几分艳羡。
也是这个时候,田光宇也是咧开了嘴巴。
“我这件,才是宝贝,真正的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