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觉得身体不适？需要我为你做什么吗？”她俯下身，拍了拍他的后背，温声道。
“你来干什么？”青年的声音嘶哑得仿佛被砂纸刮过。
她叹息：“身负这么多份创世神力，难受吗？”
“你在关心我？”他自嘲。
她落落大方地承认：“是。”
司凌夜猛然抬起头，抓住了她的手，她猝不及防，身体一僵，下意识地就想挣开。
忽然，手背上有温热的湿润触感传来。
“……你哭了？”
他不说话，只是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她叹息一声，拍着他的后背，安慰道：“别哭，师尊在这里。”
“师尊，我疼，我好疼……”他呜咽着，被体内多份传承神力反复折磨，连呼吸都剧痛无比。
他不想让别人看见他的脆弱，只把自己关在暗室里，忍着剧痛去融合那些流窜的力量。
可是，他还是好痛、好痛。
诅咒日日夜夜灼烧着他的灵脉和血肉，每一寸灵脉都像被钝刀反复割断一样疼痛，被压抑在骨血里的恶念更是拼命叫嚣。
你为何要承担这样的痛楚？明明你同样是天生的神……我们，生来就该是掌管一切的神明！
凭什么……要这样待他……
“是因为传承的原因吗？”东方九容道：“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师尊……”
他紧紧抓着她的手腕，像抓紧一根救命稻草：“师尊，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你不爱我也好，心里有别人也罢，我都不在乎，只要我爱你就够了……我愿意用一辈子来偿还我过去的债，只求、只求你能再给我一次赎罪的机会……”
她注视着他半晌，突然从乾坤戒中取出一颗温润的夜明珠。
下一刻，她将珠子往地上用力一砸，砸得粉碎。
他呆呆地望着地上碎成齑粉的明珠，她叹息：“破镜难重圆……你我之间，恰如此珠。碎了就是碎了，不管你修为如何通玄，都无法将它修补成最初的模样。”
“其余若有我能做到的，你尽可开口，东方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唯独这件事，恕我答应不了你。”
他一边垂泪一边哀求：“师尊，难道，你真的对我一点点感情都没有了吗？你能原谅明昭，能原谅修冥，为何独独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她摇了摇头，神色复杂：“我是还在意你，即使师徒血契已断，你也是我曾经的徒弟。可，只要一想到你曾带给我的那些屈辱和痛苦……我实在无法接受自己再与你重新成为爱侣。你我之间情缘已尽，放下吧。”
“师尊，徒儿知道错了，徒儿曾经做错的那些事，师尊尽可十倍百倍报复在徒儿身上。”他仍哭喊着乞求：“师尊，我真的很爱你很爱你，不要这样对我，不要这样对我，求你了、求你了……”
不，他不是什么神，他只是一条被他的神明抛弃的狗。
他茫然无措，除了像幼时一样哭喊，祈盼她的心疼和怜惜，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怎么做才能挽回。
他能做的，都做了，不管是把自己的心头血剖出给害他至深的仇敌，还是将自己所有的尊严和傲骨亲手折断，送到她的脚底。
他蹲在地上，颤抖着捡拾碎裂的明珠碎片，手被扎得鲜血淋漓。
“爱，不是嘴上说说而已的，而是要看你如何做的。”
东方九容有些不忍，别过头，但赤红的凤眸中却满是清明。
“你总是说得好听，但你的行为告诉我，这不是爱。”
“若你当真爱我，就不会在知道真相后仍旧用那样恶毒的手段来对我，从你把我抓回来那天起，我就对你彻底死心。”
“相比之下，你对苏小姐宠爱有加，呵护备至，这才叫爱。”
“即使我知道羲儿之死非你所为，即使我知道你并非想要用我做阵眼，即使我的七情已经恢复……”
“我可以原谅你、可以不再记恨你，但……也仅限于此。”
“再说了，现在不是谈儿女私情的时候。”
“别再纠结这些事情了，这没有任何意义。你是仙盟盟主，我是魔界皇帝，今日虽联手合作，但仙魔殊途——你我本就不是一路人。”
他恍若未闻，蓦然抓住了她的双肩，惶急道：
“放下一切跟我走好吗？我会开辟一处空间，外界的一切都再与我们无关，只有你我。这次，我一定会好好保护你，一定不会再让你生气，你说的，我都能做到，不会比他们差！这次，一定会全心全意地……”
“啪。”
他的话戛然而止，终结于一个清脆的巴掌。
“你太让我失望了。”
他怔怔地摸着自己的脸，她的眼神，厌恶而失望，他只是被她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就仿佛吞下了千根银针。
“时至今日，你还有这样的念头？”
“你对得起你身上的力量、对得起明昭吗？”想起明昭，她更是愤怒：“若不是念及天下苍生，他又怎会死！我等魔族都有以命相搏的信念，而你……！”
闻言，他突然大笑了起来，眼底最后一丝脆弱和幻想消失殆尽。
“好，好，你说得没错，我天生就是这样的人，很失望吧。如果能用我换回明昭，你一定毫不犹豫，对不对？”
他直起身子，喃喃道：“爱不是说说，是要看如何做……好，我明白了，我知道……我该怎么做了。”
青年身上缠绕着心灰意冷的死气，她心里莫名愧疚，方才一时情急，说话过分了。
她知道，他不是那样的人，如果他是，就不会数度为了苍生出生入死了，更不会两次救下明昭。
她还在犹豫是否要道歉，突然，门外传来司霁云急促的声音：“公子，魔皇陛下，不好了！”
“傅九霄卷土重来，再次出现在仙域，还动用了新的邪法！公子，请您去看看吧！”
“嗯。”他淡淡应道，恢复了平静和漠然，跟着司霁云离开。
脊背挺得笔直，仿佛方才的痛哭和哀求只是幻梦一场。
她张了张嘴，跟着他们身后离开了暗室。那份道歉，最终哽在喉间，再没能说出口。
……
东方九容再一次见到傅九霄时，他正站在一座刚被屠干净的仙门上空，周身萦绕着浓厚的血腥气。
昔日与她极为相似的赤红凤眸，如今蒙上了一层黑雾，额间和脸上都有诡异的黑色纹路，凭空勾勒出几分妖异。
淡淡地扫了一眼执着日月同辉的她，和执着九天斩穹的司凌夜，傅九霄微笑道：“日月同辉啊，容儿，没能及时恭贺你成为新帝，是为兄之过。不过，明昭陨落后，你又选择了他吗？你啊，总是做出让哥哥失望的选择呢。”
“九霄，不要再执迷不悟了！”她痛心疾首：“你已经做了许多的错事，不要再一错再错下去了！”
说归说，心中却是悚然一片，九霄如今的实力竟然比之前还要更强，可明昭此前分明重伤了九霄的根基，他怎可能短时间内就恢复到这种程度？
傅九霄看穿了她眼底深藏的惊疑，低笑了两声：“容儿很奇怪吧，明明我被明昭重伤了灵府，究竟是如何短时间内快速恢复、甚至还再上一层楼的？呵呵，容儿这么聪明，不妨猜猜看？”
东方九容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能，脸色猝变：“九霄，难道你——”
“不错，果然是血脉相连的兄妹啊。”傅九霄舔了舔唇：“我杀了整个傅国，不，是魔界残余的所有魔族，以他们的血肉为活祭，助我快速恢复。对了，连带着魔界的所有灵脉，我也吞噬殆尽——容儿，你这皇帝，可当得不是时候啊。”
“傅九霄，你疯了！那可是你的子民！”东方九容瞬间暴怒，身周灵力暴涨。
“子民？”傅九霄狂笑道：“既然是我的子民，就该为王奉献一切！若无王，何来民？为我献出他们的性命，是他们的荣幸！”
“这些蝼蚁，不过是我成神路上的垫脚石罢了！”
“垫脚石？傅九霄，你怎么可以说出这种话，你有何面目去见父王和母王！”
“容儿，你也是。”傅九霄盯着紫衣猎猎的女子，唇角扯出诡异的弧度：“真没想到，你竟然能领悟曦玄留下的剑意，现在的你，是上古以来的剑道第一人，不愧是我的妹妹，这样甚好。有曦玄剑意、又与我流着同样血脉的你，若是能把你吞噬……想必我就能立刻突破成神。”
他柔和的声音带着引诱：“怎么样？容儿，安心被我吃掉吧，这样，我们就能永永远远在一起、再也不分离——就像在娘胎里那样。”
“你做梦！”东方九容全身绷紧，握紧了日月同辉，心头的一缕剑意与日月同辉产生共鸣，寒意直指傅九霄。
“我知道附身在九霄身上的你是什么东西了——我既继承了曦玄大人的剑意，就誓要斩杀你于日月同辉之下！”
“傅九霄”突然发出桀桀的怪笑，声线也随之改变，现在，是曦玄恶魂控制了傅九霄的身体。
“无知后辈，大放狂言。上古之时，就算是帝曦和曦玄二人联手，都无法斩杀我，何况是只继承了曦玄剑意的你？”
“还有，既然知道了我，想必也知道你旁边这位是什么东西了吧。”
司凌夜脸色一变，抿紧了唇。
东方九容冷声道：“你不配和他比，他比你要好太多了！”
司凌夜握紧拳，阖目片刻，再睁开眼时，眸中充满决然。
“曦玄恶魂，你应当能感受到，我身上已融合了五份传承神力，你赢不了我。”
“哈哈哈！吾之后辈，你就是被这样的话再一次蒙骗吗？”曦玄恶魂啧啧有声，挑拨道：“你不过是帝曦造出来、目的是送死的兵器，你可知，你这一生中遭受的悲惨命运，皆是帝曦有意安排？”
他放肆地瞥了司凌夜一眼，大笑：“你只是神手中的一枚棋子！你的母亲会惨死魔族手中，是帝曦所为，而你的叔父之所以会叛乱，背后亦是帝曦在故意引导！还有，九天斩穹的剑灵，是帝曦特意放进你体内，为的是在你失控之时，用于直接让你神魂俱灭的最后保险！”
司凌夜面色平静：“我知道，不用你来挑拨。”
曦玄恶魂颇为诧异：“你知道？那你还为他们而战，图什么？还不如跟我一起，毕竟，你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同类。”
“我说了，和他们比起来，你更令人恶心。”司凌夜淡淡道。
“桀桀，冥顽不灵。就算吸收了五份传承又如何，在你没拿到最后一份之前，就无法成神！而我和你不一样，只要我吃的血肉足够多，就能以数量弥补质量，比你更快一步成为神！”
曦玄恶魂诡异一笑，身形瞬间消失在原地：“就算吃不到那女娃也无妨，我倒要看看，是你融合传承的速度快，还是我吃人的速度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