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冷雨,绵密而执着,像无数根冰冷的银针,敲打着“琉璃轩”那面巨大的落地窗,发出细碎而令人心烦的声响。
窗内,却是被精心营造的温柔假象,暖黄的壁灯,跳跃的烛火,空气中弥漫着玫瑰精油与昂贵香氛混合的甜腻气息。
李君欣独自坐在那个预定的、视野最佳的座位上,一身珍珠白的定制套装,勾勒出她依然窈窕的身段。
珍珠耳坠在她耳畔泛着温润的光泽,与她精心描绘的淡妆相得益彰,衬得她肌肤胜雪,风韵典雅。
然而,这份刻意维持的完美之下,是逐渐冰封的期待。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凉的水晶酒杯杯壁上反复摩挲,留下短暂的雾痕,又迅速消散。
那双曾经被周景然赞誉为“盛着星湖”的眼眸,此刻湖面已结薄冰,深处沉淀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以及一丝……正在被现实无情吞噬的微光。
“女士,需要先为您点餐吗?”
服务生第三次悄然走近,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歉意和询问。
李君欣抬腕,目光落在那只周景然去年送她的百达翡丽上——晚上八点四十七分。
距离他们约定的“结婚十周年纪念日晚餐”时间,已过去了一小时十七分钟。
她拨打的十几个电话,最终都石沉大海,听筒里只有冰冷而规律的忙音。
她抬起头,对服务生展露一个无可挑剔的微笑,唇角弯起的弧度经过千锤百炼,温婉而得体,一如她过去十年在无数场合扮演的“周太太”。
“再等等吧。”
她的声音轻柔,仿佛怕惊扰了这虚假的宁静:“我先生他工作忙,可能……被重要的事情耽搁了。”
就在这时,窗外,一辆她熟悉到骨子里的黑色宾利,如同幽灵般缓缓滑入餐厅门口的停车区。
李君欣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紧,骤然停止跳动,随即又疯狂地擂动起来。
副驾驶的门率先打开,一把鲜艳的红伞“嘭”地撑开,伞下探出一张青春逼人的脸,妆容精致,眼角眉梢带着飞扬的笑意。
紧接着,驾驶座的门打开,她的丈夫周景然下了车,他今天穿着她为他挑选的深灰色西装,身姿依旧挺拔。
他没有立刻撑伞,而是快步绕到女孩那边,接过那把红伞,然后,极其自然、甚至带着一种宣示般的亲昵,伸手揽住了女孩那不盈一握的腰肢,将她紧紧护在自己身侧,一同走向餐厅门口。
雨幕朦胧,但李君欣的视线却像被瞬间擦亮,清晰得残忍。她看到周景然低头对那女孩说着什么,脸上洋溢着她已经数年未曾见过的、带着宠溺和纵容的温柔笑意。
而那个女孩——李君欣认得,是周景然公司新来的实习生,王秘书,此刻正仰着脸,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崇拜和一种……属于胜利者的、浅薄的得意。
“轰——”的一声,李君欣感觉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逆流,又在头顶冻结。
耳边所有的声音——餐厅里悠扬的小提琴曲、客人的低语、杯盘的轻响——全部褪去,只剩下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缓慢而沉重、一下又一下的撞击声,如同临刑前的鼓点。
她看着他们相携走近,旋转的玻璃门像一面扭曲的哈哈镜,映出他们依偎的身影,然后,将他们吞没进这方温暖馨香的空间。
就在他们踏入餐厅,目光即将扫过这边的电光火石之间,李君欣猛地做了一个深呼吸。
她没有被愤怒冲昏头脑,没有失态地冲上前去。
相反,她极其迅速地拿起桌上那杯未动的冰水,仰头狠狠灌了一口。
冰冷的液体如同利刃滑过喉咙,瞬间浇熄了那股几乎要将她焚毁的灼热怒火,只剩下一种近乎残酷的、冰封般的清醒。
她放下杯子,动作轻而稳。然后,她拿起手机,面色平静地解锁,手指飞快地在屏幕上点击,调出录像模式,并将手机微微倾斜,调整到一个绝佳的角度,屏幕的亮光映在她毫无波澜的瞳孔里。
镜头无声地记录着:
周景然细心地为女孩拂去肩头一丝根本不存在的雨痕,动作轻柔得像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女孩娇笑着,顺势靠近他,涂着鲜艳甲油的手指轻轻划过他的手臂。
周景明低下头,在她耳边低语,逗得她掩住嘴,眼角眉梢都是风情,那笑声虽轻,却像针一样刺破空气,传到李君欣的耳中。
他们就这样,旁若无人地从李君欣的桌前经过,周景明的目光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偏斜,完全沉浸在那个年轻的、充满活力的世界里,走向餐厅深处更为隐蔽、私密的豪华卡座。
李君欣缓缓放下手机,指尖在锁屏键上轻轻一按,屏幕瞬间暗了下去,倒映出她自己的脸——苍白得像上好的宣纸,没有一滴眼泪,只有一种冻结一切的、深不见底的平静。
她的嘴角,甚至极其缓慢地,勾起了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像是在嘲讽自己,也像是在为这场她精心准备、对方却早已遗忘的“十周年纪念日”,画上一个最荒谬的休止符。
她的目光,落在了餐桌中央那支孤零零的红玫瑰上。
这是周景然早上出门前,罕见地停下脚步,对正在插花的她说“晚上‘琉璃轩’,我订了位子,打扮漂亮点”时,顺手从花瓶里抽出来,放在玄关的。
当时,她还因为这久违的“浪漫”而心头一暖。
现在,她伸出纤细白皙的手指,轻轻抚过那娇艳欲滴、丝绒般的花瓣,动作温柔,仿佛带着留恋。
然而,下一秒,她的手指猛地收紧,死死攥住了花茎!
“嘶——”尖锐的花刺瞬间毫不留情地刺入她的指尖,殷红的血珠立刻沁了出来,沿着白皙的皮肤滑落,滴在洁白的桌布上,晕开一小朵触目惊心的血花,与玫瑰花瓣的颜色诡异融为一体。
痛楚清晰而深刻,却奇异地让她更加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