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梓隽的视线落黑暗的窗子上,看也没看门口守着的人一眼,抬手示意众人噤声。
眼下事情总算告一段落,他迫切的回来,只想立即见到予欢。
然而,予欢似乎是睡下了,梓隽心下多少有些失落……
可想到予欢怀着身孕,他的那点失落化为了心疼。
梓隽有些急切的进了花厅,在东里间外的门口处,他抬手仔细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裳。
随即又抬袖嗅了嗅,这几天他都没顾上换衣裳,也不知有没有味儿,他怕予欢嫌弃他。
梓隽放轻了脚步进了里间……
然而,当他到了榻前的时候,发现床榻行竟空无一人。
床榻上的被褥叠的整洁,一看便知无人睡过。
梓隽心下一紧,大步去了盥洗房。
一些令他心有余悸的记忆顷刻漫上心头,恐慌犹若狂风过境。
梓隽倏然大步往外走去,打算询问守在外头的如云的,这才想起他好像忘记儿子了。
予欢也许是在陪着儿子?
梓隽脚步一转便走向西里间。
推门进去,角落处的一豆灯火外,是床榻上安睡的一大一小。
梓隽刚刚惊慌的心一下落回到了实处,接踵而至便软的一塌糊涂。
梓隽轻轻地躺在予欢的身后,小心的将一大一小拢在怀里,犹若拥抱他朝思暮想的稀世珍宝。
梓隽整张脸都埋在予欢的后颈,闭上双眼,他贪婪的嗅着,令他念念不忘人儿的独有气息。
背后突然多个人,被惊醒的予欢不做他想。
外头有人守着,能堂而皇之登堂入室的,只有梓隽一人。
予欢感受着后背的温暖和有力的心跳声,她那颗悬而不落的心,总算落回了实处。
明明,她一直在心中祈祷,只要他安好就足够,其他的任何枝末细节都是微不足道的……
因为她知道他的身不由己。
可这一个多月里的孤枕之夜,白日里藏起来的担忧有多无懈可击,每个夜晚里就有多么脆弱煎熬。
理解是一方面,可诸多的疑问笼罩在心头,予欢心中弥漫着百味陈杂。
予欢花了一些力气,才调整好复杂的情绪,拍了拍他的腰身。
将自己的手从他的手臂下抽出来。
梓隽以为扰醒了她,刚想开口,却被予欢制止,示意他出去再说。
梓隽也不想吵醒儿子,便先起身出去了。
予欢却抚了抚儿子的额头,担心再反复发热,好在这次是彻底好了。
淳哥儿病了一场,这几日里,反复发热,这腾的他,一张小脸儿都瘦了一圈儿。
这两天儿子有些嗜睡,予欢问过如云和陆逸尘。
两个人给淳哥儿把脉,再三保证说没事,睡觉也是在恢复身体。
可一向活泼的孩子,变的这么安静,予欢哪里放心得下,白天晚上的便陪在儿子身边。
淳哥儿醒着的时候,予欢并没有去问儿子,那些不好的记忆,予欢希望儿子忘记。
予欢一进东里间儿的门,见房里一片昏暗。
正想去掌灯,可她整个人就被梓隽给揉进了怀里,随之房门被关上了。
不待予欢反应过来,便是他铺天盖地的吻。
急促的呼吸揉碎了静谧的空气。
予欢被他猝不及防吻的乱了呼吸,衣襟儿不知何时散开,带着些凉意的手抚上她的胸口。
她的呼吸倏地凝固了下,一把握住他的手,偏开头躲开,她气息急促地道:“我有话问你!”
梓隽的吻定格住,片刻,才稳了稳呼吸,“好……”
他太想她了……
然后,梓隽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了她的变化。
从刚刚起,予欢对自己似乎并不是很热情。
他心里惊了下,他想知道这分别的日子里,她有没有想自己。
所以,他去点了烛火,转身的功夫,就见予欢沉静端庄,娴雅得体而坐在桌边。
梓隽心神微震了下,他眸光恍惚了瞬,仿佛又回到了数年前的时光。
每每她这般神态,必关乎自己生死,最有效的就是好好表现。
“予欢……姐姐?”梓隽后面两个字拉长了音儿。
多了些试探。
他走到她的对面,双手撑着桌子,俯身靠近,目光定定地看着她的双眼,“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他的身影挡住了所有灯火,带着些压迫感,予欢心漏了一拍,还是快速地镇定下来,她掀起眼皮,“你确定要这样跟我说话吗?”
梓隽见此,似乎事儿不小?
那还是老实点吧,将她惹毛了就得不偿失了。
梓隽乖觉的当即坐在椅子里,端正姿态地等着予欢问话。
予欢直奔主题,道:“为何这么久也没打发人送个信儿回来?”
难道他不知她会担心吗?
到底是他不在乎她,还是他真的忙到连报个平安的时间都没有?
梓隽顿时面色多了些冷戾,“我放过三次鸽子,都有去无回。
后又打发人亲自送信回来,人也有去无回,我就知道是有人故意想让我方寸大乱。”
予欢闻言面色一变,“可查到是谁了?”
这一个月里,她克制的努力表现出平静,淡然。
就是不想惹人笑话,让人嘲笑她离不得男人,这是她该保持的矜持。
直到最后几天,淳哥儿出事的消息散播出来,彻底摧毁了她努力维持的平静。
“表面上是太子所为……他们钻这天南地北的空子。”梓隽狭长的眼尾泛出薄红,“无非就是想引我离开的把戏罢了,家中有你,我放心,另外我留给了你足够的人手,所以我还是相信你的……”
他虽说放心,可那段时间里,他心里承受了什么样的困兽之斗,只有他自己清楚。
他又怎能真的完全不担心她?
一直萦绕在予欢心中的怨念散去两分,予欢只一想便明白,她和梓隽无法相互通信,故而对方就是钻这路途遥远,趁机浑水摸鱼的空子,从中做鬼。
予欢又道:“淳哥儿出了意外这件事是怎么回事?”
淳哥儿和予欢是梓隽的逆鳞,他眸底冷恹横生,“是他们早有预谋,我料到了此次不会太平,却想不到会如此……”
她牢牢地锁着梓隽的视线,缓缓地道:“还有那个阿娴姑娘,她真的是救淳哥儿命的恩人吗?”
“当时淳哥儿跟圣上在一起,我和父王在一处,一直忠于圣上的范大监叛变,导致圣上和淳哥儿陷入了危险。
圣上和淳哥儿跑进了行宫药局,是那名阿娴姑娘将圣上和淳哥儿分别藏起。
有人寻过来,搜到淳哥儿的时候,阿娴拼死抱住刺客的腿,让淳哥儿跑。
淳哥儿跑出去的时候,我也恰好闻讯赶回来,也正好看到那刺客一刀刺进阿娴姑娘的后心处。”
此时予欢只是听梓隽说,就已经为儿子捏了一把冷汗了。
即使没有亲眼所见,却也能想象到当时是何等的惊心动魄。
当时又有多么的凶险万分!
难怪,难怪儿子会因此病了。
予欢心疼坏了,儿子才三岁,就让他面临这样的残酷……
可是……‘阿娴’的名字从梓隽的嘴里说出来,予欢心中却生出一股陌生的不适来。
她默了瞬,过多的情绪翻涌而起,被予欢强行地一一压下,她故作淡然道:“太子畏罪自尽了?”
梓隽声音寒凉几分:“我杀的,是我杀了太子!”
“什么?”予欢惊呼一声。
“他该死,敢动我的人,他就罪该万死!”梓隽声音冰寒的没有半点温度。
逆鳞被触碰,他疯戾的一面完全暴露。
“那些死士是他派去的,待平息下来后,我就开始追查,待回到京都那天,便查到了太子的身上。
故而,圣驾回到京都后的第一件事,我便先围了太子府……”
予欢有些疑惑,“不是说他提前得到风声畏罪潜逃了?”
梓隽唇角勾起一抹邪肆的弧度,“潜逃?我能提前查到他,岂会给他望风而逃的机会?”
予欢暗想,怕是谁都没有料到,圣驾回京第一件事,梓隽兵贵神速的当先发难太子,太子怕是也侥幸地以为自己做得有多干净。
梓隽声音徐徐响起,“当时太子正在南风馆里与小倌儿玩乐,我不过是让人上报太子畏罪潜逃了而已。
同时又让都察院的人将太子那些罪恶的证据一一呈报上去,又让人有意将太子的事散播出来进行发酵。
太子罪行累累,这种人渣如何为君?就算让他上位,遭殃的不止我们,还有整个大夏!
故而,这几年来,我一直在搜集太子的罪行,就是为了将他拉下来。”
予欢听的心头阵阵发紧,梓隽做的这些行为很可能会成为太后的把柄。
“你的行为暴露的风险太大了。”
“万无一失的事哪有那么多?”梓隽说得轻描淡写,眸色幽寒几分,缓缓地道:“另外太子活着,谁知会有什么变数?
况且太子做了那么多恶事,圣上竟也只是将他贬为庶人,虽说迫于太后的压力,难保没有圣上想留他一条命的私心,可我怎会允许?
太子这样的人,早就不配活在世上了,更遑论这次他是被人利用?
对于我们来说是草包废物,但对于别人来说是枚好用的棋子,我更不能给别人拿他做傀儡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