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抖的几乎抓不住,连牙关都在颤动,仅靠的为数不多的理智在强撑着。
青将的一侧脸很快麻木红肿了起来,但他却仿佛未察觉到痛,看着傅重峦将近崩溃的神色,扯了抹笑,从怀中摸出一块玉佩。
傅重峦颤抖着接过,慢慢直起身,指腹蹭过玉佩上熟悉的纹路,直到看到那两个熟悉的字,才荒唐又讽刺的笑出了声。
玉佩上,明晃晃的旬昇两个字好似两道利剑,狠狠的刺入了他的心口。
阿昇还活着……
这个消息就好似一道利刃,划开了遮掩许久的迷雾,重重的给了傅重峦一击。
在确切听到旬昇还着时,他先是高兴,随后接踵而来的,却又是几乎要被撕碎的绝望……
此世间,逢两世,他最对不起的人便是旬昇……
他的身影晃动片刻,重重的跌坐回椅子上,靠在桌子支撑,才没有倒下。
一口乌黑的心血被生生呛出,心肺以及喉管都发出炙热的刺痛感。
傅重峦此时,连哭都无法哭出来了……
青将看到这一幕,有一刻慌了神一般的跪步靠近,他仰头看着傅重峦,眼中裹挟的急迫。
“大人,我可以帮你!我愿意帮你一起救回他……只要大人让我留在你身边……”
他什么都可以不要,只要此生留在傅重峦身边,哪怕他让他去死。
青将的话在他的耳侧变得模糊,傅重峦的目光定定的看着手中的玉佩,双眸无光,一片昏暗。
直到他看到玉佩上沾上他方才溅出的血,刺目鲜红,才好似回过神来一般,慌乱无措的想要用手擦去,可玉佩质地通透,血色越擦越刺眼。
傅重峦双目血红的用衣摆疯狂的擦拭,直到痕迹消失,才紧紧的握在手心。
长长吐了一口气息,傅重峦用袖子擦去唇边的血迹,缓缓垂下眸,望了青将一眼。
夜色幽冷之下,虚光雾影,他的面容比之月华,更胜三分冷。
傅重峦缓缓的勾了勾唇角。
青将的瞳孔微散,目光微微怔愣。
只听到他说:“好,我让你留在我身边。”
青将的眼底骤然升起积几分兴奋的赤红,他定定的望着傅重峦,沉沦且自知。
他迫不及待的想要去拉傅重峦的衣摆,却在他还未触碰到时,被人抬手收走。
抓了空的青将眼中露出了一丝阴冷的笑。
“那大人接下来要我做什么?”
傅重峦面上一片寒霜,不见一丝笑意。
“回上京,我要亲手杀了柏西宴,救回阿昇。”
“你去城外等我,待我向肖从章问清楚后,我会同你离开。”
在听到肖从章的名字时,青将的眼底生出些许的杀意,但听到傅重峦要同他离开,他便难以抑制的笑了出来。
几经克制后,青将缓缓站起身,目光贪婪的看向傅重峦,哑声点头。
“好,我听大人的。”
黑影退去,屋中独留傅重峦定定的坐着。
那阵将他逼得窒息悲恸的思绪在脑海中平复,徒留一腔凌乱。
他的眼前闪过许多人的脸,有阿昇的,肖从章的,旬知的,还有柏西宴的……
一个个面容仿佛都带着恶意的嘲讽,仿佛是在对他这些时日的愚蠢感到可笑……
是,他的确可笑。
傅重峦啊傅重峦,你也有被人玩弄在股掌之中的时候。
他原以为他此生都无法再回的上京,现在所有人都在逼他回去。
到底为什么呢……
他的身影染上几分孤寂的夜寒,如同被摧折的青竹,枝叶低垂,逐渐枯败。
似乎想到了什么,傅重峦的眼底蔓延了几分冷冽微光,随着照进屋中的月光,明明灭灭……
此时上京中,正风声鹤唳,风雨欲来。
长街以南的宫门前,有一座高约十丈的澹台鼓楼。
一般都是宫中禁军值守,在鼓楼之上,能远眺数百米的城门外,一有风吹草地,能最快速度传回到皇帝耳中。
此时夜将过半,更深露重,漫天星辰下不见一丝烛光,四野皆暗。
一道高大修长的身影立在鼓楼之上,夜风吹动衣摆,发出烈烈的风声。
柏西宴的目光一直望向远处的皇城,那双在暗夜中更添几分阴狠下场的眼眸中不带一丝情绪,散发着执权者的冷漠无情。
身后的台阶上传来脚步声,片刻后,时柑和尹枞的身影一同出现在柏西宴身后。
二人朝柏西宴行完礼后,尹枞先上前一步说道。
“主君,韩大人让属下传达,这些时日自滁州传回的信,他已经尽数按主君的吩咐做了替换,陛下眼下并未察觉。”
听到此话,柏西宴侧转过身,朝他们瞥去。
尹枞垂着首,继续说下去:“属下已经派人在信道上布下了我们的人,眼下上京中,各方消息的传入,皆在我们的掌控中了……”
“主君,接下来我们需要做什么?”
柏西宴微微敛眸,不知想起了什么,眼底的杀意浓重。
“等待时机。”
尹枞脸上有一瞬的不明,但转头看到时柑的脸色,顿了顿,便没问出口。
看到柏西宴抬手摆了摆后,便转身退下了。
待他走后,时柑扫了眼柏西宴的神色,才神色凝重的开口。
“主君,方才儋州有信传来,莫先生已至儋州。”
柏西宴的神色很淡,似乎对此不以为意。
“他一向狡猾,在滁州露了马脚,自然会给自己留后路。”
“只有该上钩的人上钩了,其余的,暂时不必理会,他坏不了本相的局。”柏西宴边说着边摩挲着手指上的玉戒。
那双狐眼暗如浓墨,无人知他此时所想。
时柑神色微妙的用余光朝柏西宴看过去,在对上他的目光时又连忙低头,眼底露出几分惊怯。
“青将已经信了我们的话,眼下,应当已经去找那人了……”
凌秉出事的消息传回来时,柏西宴便已经计划好要利用谁了。
一个被莫应怜弃了的棋子,在他手中,却是有用的。
只要能将傅重峦引回上京。
“如此甚好。”柏西宴说话时,语气中都难掩肃杀之气。
指骨绷紧成拳,为了将人引回来,他也算费尽心思,足以见得他有多在意傅重峦还活着这件事。
时柑不敢多言,沉默了片刻后,继续说道。
“主君,此事若被郎君知道了……他”
“那便别让他知道。”柏西宴的眉目间显出几分阴郁。
“他必须死在本相的眼前,我才能放心,阿昇是我的,谁也不能抢走。”
“……是。”时柑无话可说,也无从劝阻。
“继续盯着皇宫的眼线,别让陛下提前察觉出了什么,薛啸他们夺下镇山关之前,一点风声都不能传进去。”
“是,属下明白。”
时柑听完柏西宴的话退下后,柏西宴一人立在鼓楼之上,目光落在远处的柏府方向,大抵是想起了旬昇,他的目光温和的几分。
但在暗夜里,这样的目光却更是阴沉冷血的毒蛇在偏执的凝视。
风过屋檐,终是孤寂。
夜露深重,天欲分晓,滁州驿馆中,一道身影急行于檐下,他的手中拿着一支沾着晨露的枇杷枝,墨绿的扇叶间藏着三两个橙黄圆润的枇杷果。
不难看出是刚从树上折下。
肖从章走到傅重峦屋门前时,呼吸还有些沉。
将近一夜未归,他的面色显得有几分疲惫,但想起屋中的人,眼底还是不由的露出几分温色。
垂眸看了眼手中的枇杷枝,无声的勾起唇角。
滁州城中不种枇杷树,这是他方才从衙署回来时,忽的想起,策马出城去折的。
清晨的枇杷鲜甜,近来天气热,傅重峦总是吃不了多少东西。
除了让他尝尝鲜,其中也有他想同傅重峦道歉的意思。
午时他的话说的太重,怕他多想。
肖从章想到这,眼底的柔光中多了几分叹息。
站门前青檐下立了片刻,肖从章看了眼天色,才缓缓抬手拉开门。
他刻意放轻的动作,生怕吵醒屋中人。
随着渐开的门缝将屋外的明光纳进屋中,照亮里面的一切时,肖从章面上的那抹笑定在了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