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等傅重峦起身靠近,旬知便惊坐起身,面露戒备环顾一圈,在看到傅重峦的身影后,直直朝他看了过来。
他面上还带着几分不知在何处的警惕茫然,呼吸快速起伏,眼底刚冒出故作凶狠的寒光,却又在看清对面之人面容的那一瞬,瞬间消散。
旬知几乎是下意识的惊呼出声。
“盛……盛宁??!”
外边天色已然入夜,客栈中的烛灯亦不算太亮,旬知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揉了好几下眼睛才确定。
傅重峦看着他那番难以置信的模样,随意散漫的勾了下唇角。
“你说错了,我不是盛宁。”他的声音甚至平静到不似开玩笑。
“我是专门勾魂夺命的恶鬼,刚好,你醒了,我便可以动手了……”
旬知刚从惊吓中回过神,听到这句话脸色骤然变得又青又白。
睁大一双圆眼,半张着口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只是目光不断在傅重峦脸上游弋,企图看出他的伪装。
傅重峦见他还真信了,面上一片淡定,心里暗暗的想这小孩真好骗。
沉默了半晌后,垂眸轻咳了声,刚打算不逗他,脚步刚抬起,却见旬知猛的跳下床,抄起边上的花瓶抱在胸前,冷声威胁道。
“你,你别过来!小爷我纯阳命格!不怕鬼!”
“再过来我一个花瓶便砸过去了啊!我练过武,下手没轻没重的,可别真把你打死了!!”
傅重峦不动声色的笑了声,继续朝他走过去。
旬知眼睛一闭,大声威胁道:“我告诉你!你再过来我真动手了!别以为你装成阿宁的样子我就不敢打你!”
脚步声离的越发近,旬知没了法子,大惊失色的喊了起来。
“救命!来人!啊啊啊啊!”
傅重峦脚步一顿,略感意外的挑了挑眉,抬手揉了下被吵的刺痛的耳朵,面无几分无奈。
他怎么觉得这语气有几分耳熟?
倒不像是旬知能说出来的话……
像是宣词仪的语气……
短短数月,旬知这是跟宣词仪学了什么。
见旬知抱着花瓶的手都在抖,不知想到了什么,傅重峦眼底露出几分难以掩藏的愧疚和心疼,轻叹了声后,他温声解释。
“阿知,是我,我回来了。”
短短数字,在听清的那一瞬,旬知的声音骤然静了下来,他猛的睁开眼,对上傅重峦那双熟悉温润的眼眸,定定的望着。
直到看见傅重峦朝他微微颔首,他的眼眶泛出泪花,目光带着委屈和惊讶。
等到傅重峦再次开口唤了他一声,旬知像是回过神来一般,跑到傅重峦面前,一把抓住他激动的上下打量。
随后在看了眼被烛光照射在地上的影子,确认他真的不是鬼后,才用力的抱住了傅重峦。
旬知的声音里藏着几分哽咽,夹杂在沉闷微颤的话语中。
“你这几个月到底去哪里了??”
“上京里好多人都说你死了!还有人说你失踪了!”
“……幸好,幸好你没事……”一滴温热的泪不知从何处滑落至傅重峦的颈侧,明明流落无痕,却心口发酸。
傅重峦静静的被旬知抱着,墨色晕染的眼底中,除却心疼之外,还多了几分歉意。
也许他当初不该走的那么匆忙决绝……
这样便不会有那么多人因为他的离开而难过伤心了……
他轻轻抬手在旬知的背上轻拍,声音清哑。
“对不起,当时事发突然,没有来得及告知你们……”
旬知一听,挣开他后退几步,红着眼睛一脸哀怨的瞪着他嘀咕。
“亏我当我们是朋友!”
傅重峦眼皮微挑,大抵意识到不太对,避免旬知继续找麻烦下去,低头咳了两声,转开话头。
“阿知,我今日见你,是有事要与你相商。”
旬知抽了抽鼻子,愤愤的别开脸不去看他,鼓着脸沉默片刻后,才皱着眉问。
“那你既然回来了,为何不回盛家,非要在这见我?”
他今日险些以为是姓柏那个混蛋又派人来杀他!
提及盛家,难免会勾起一些回忆,傅重峦眼底的微光暗淡了几分,轻扯了抹笑。
“我如今身份,不太方便。”
“为何?”旬知不明白,明明平安回来,归家而已,何来不便?
因为那是盛宁的家,并非他傅重峦的……
回去亦不过是重新被赶出来,何须多此一举。
见傅重峦沉默,旬知心中的猜疑越发加重,显然这其中出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可眼下所有人都不肯告诉他,令他此时像个一无所知的傻子一般。
旬知心中亦有气,可看着眼前的傅重峦,又没办法生气。
二人间的气氛凝滞了一会,最后还是旬知闷着声音开口。
“那你想跟我说什么?”
旬知的话音落下后,傅重峦缓缓抬眸,望向他,仿佛在通过他的脸,想起谁了一般。
“我知道旬昇还活着,我想救他。”傅重峦语气冷静坚定的说道。
此话一出,旬知的脸色先是一沉,随后惊疑不解。
“你为什么会知道?你……”
看着旬知怔愣,傅重峦深吸了口气,再次沉声同他说道:“阿知,我想救他。”
不知为何,明明这话在旬知看来,怎么看都觉得奇怪,但此刻看着傅重峦眼睛中凝聚着一抹散不去的哀色,他忽的又无法逼问缘由。
旬知的心中不自觉的质问,到底因为什么?
见旬知不语,傅重峦沉默了片刻,继续说道。
“柏西宴稳坐官场多年,心思太过缜密,单靠你一人定然无法救出旬昇。”
“如果你相信我,我会想办法引开他,再将旬昇救出。”
“但在此期间,阿知,你不能私自行动,待我布局好一切,我们再一起去救他。”傅重峦看着旬知叮嘱道。
依他之力想要算计柏西宴一回不难,只是旬知的存在极易变成他们局中的棋子,这么说也是为了暂时稳住旬知,怕他私自动手被柏西宴发现出了什么意外……
后者一听,先是思索,随后神情激动的心虚反驳。
“你莫要轻看我!我怎么可能会这般冲动行事!”
傅重峦眼眸微敛,轻笑了声。
他今日若没有同青将在国学监等他,只怕旬知眼下就不是被他带来客栈,而是被柏西宴发现关到暗牢了。
“好,既然阿知答应了,接下来的事便让我来做。”
旬知的话都说了出口,这会又被傅重峦故意架起来,冷着脸思索半晌后,最终只能妥协点头。
“我知道了……”
是他们分别太久了吗?他怎么感觉现在傅重峦说话的语气像极了肖从章……
旬知边在心里嘀咕着,便用余光瞅了瞅傅重峦,欲言又止片刻后,找了个离开的借口。
“天色不早了,我得先回去,不然阿庭哥哥定然要派人来找我……”
旬知眼下在肖从章府上的事昨日他已经同青将查到了。
让温与庭留在上京看着旬知,不难猜到是当初肖从章离开时交代的。
想到这,傅重峦的心中流过一道轻微的暖流,他看着旬知,颔首道。
“好,我让人护送你回去。”
说着,他朝门外唤了一声,几息过来,青将高大的身影推门而入,他一进来,冰冷带着打量的目光便落在了旬知身上,甚至带着几分警惕。
旬知先是有些狐疑的扫两眼青将,随后询问似的看向傅重峦,见后者点了点头后,才哦了声。
“那我先回去,日后再联系你。”
旬知走了几步,忽的又回过头紧张不安的看着傅重峦。
“你不会再离开了对吧?”
傅重峦的神色先是一滞,随后轻轻颔首不语。
得到承诺的旬知面上染了几分笑,余光碰上青将面无表情盯着他的视线后,又骤然收回,冷哼了声,才迈步离开。
直到旬知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傅重峦一直绷紧的背影才稍稍松了几分,抬手倒水时,才发觉方才那阵醒来时的心悸并未消散。
宛若远山着雾的眼眸淡淡低垂,掩去潜藏在深处的一抹猜测。
待呼吸平复后,傅重峦想起方才同旬知说的话,喉间的未尽之言被他压回腹中。
其实他方才想问一问,盛太傅他们如今的境况,还有阿离如今如何了?
只是话语刚起,他才回过神来眼下他并没有身份关心他们。
所以只能沉默。
屋中的烛光昏萦,将傅重峦清瘦修长的身影衬的更加萧索,如坠入寒夜的一缕雾色。
他在桌前沉思许久后,才慢慢走到书案前,执笔点墨,开始思索接下来的对策……
旬知被一路暗中送到将军府后,还没等他开口道谢,青将便头也不回的跃进黑夜中消失不见,仿佛一刻也不想多留一般。
他愣了愣,才慢慢往将军府里走,边走还边观察,生怕被温与庭发现。
只是天不遂人愿,他才走几步,身后便传来了温与庭的声音。
“阿知,这么晚去哪里了?”
旬知背影僵硬的回过头,刚好同温与庭对视。
他似乎也是刚回到府中,看见旬知深夜未睡,才出声拦下。
旬知眼底露出几分心虚,眨了眨眼睛后慌忙找了个借口。
“我今日下学时宣词仪又拉我去饮酒了!我都说不去的,他非拉我去!”
“阿庭哥哥,我先回去休息了!”
说完便扭头便跑。
温与庭看着他跑远的背影,不知想到了什么,皱起了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