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透着秋凉,相较于南方,北地在树叶初黄时,便隐隐有了几分凉意。
此时镇山关边界,一个下属的小镇外,不知何时驻扎了一方军队。
光看巡防和守备兵器,便足以能看出是一支训练有素的队伍。
营帐透出的篝火与烛光,将竖起的旗帜照亮,大致可以看清上面的字——瀛。
防守最严的一顶营帐外,里边静寂无声,恍若无人。
肖从章从昏睡中醒来时,第一感觉便是头部传来的剧烈刺痛,下意识的抬手扶额,便摸到了厚厚一层纱布。
他缓缓睁开眼,视线渐渐清晰后,侧目看了周围一圈,才意识到自己现在在何处。
未等他多想,不远处的营帐帘子被人掀开,一道高挑利落的身影迈步走进,编成辫子坠在一侧的乌发上用彩绳绑起,上面悬挂的细银铃发出细碎的声音。
马月端着药刚走到榻边,便看到了肖从章微微睁开的双目,晒的偏麦色的脸上先是一愣,随后惊呼出声。
“肖将军?!你醒啦!”马月的嗓门高亮,带着几分干练英气,这一声喊的,让门外守军都惊了下。
肖从章漆黑如墨的眼眸很平静,在看了马月一会后,眼底的冷雾才慢慢散去,微微颔首。
他认识马月,她是关竞月身边的军医,算的上关竞月的义姐,为人十分爽快。
马月回过神来慌不忙的朝外边吩咐了声,让他们去告诉关竞月他们后,才放下药替肖从章诊了一脉。
确定他彻底清醒后,才松了口气解释道。
“我家将军走到半道没收到肖将军你的传信,便猜到你出了事,后来听人说埋雪谷雪崩了,我们赶到时,将军你的那帮手下个个趴在雪里一直在挖人……”
马月想起当时那个画面,心中都不由一颤。
魏岭他们一直在雪里挖,冻的浑身通红发抖都不肯放弃。
其中还有个黑壮的二愣子,边哭边嚎,撅在雪堆里怎么拉都不肯起,她印象深刻。
听完马月的解释,肖从章垂眸咳了几声,缓缓撑坐起身。
“多谢。”
“害,肖将军何必客气,先前将军几次三番相助于瀛洲,我同阿竞他们都记得将军的恩情。”
见肖从章恢复的还可以,马月便顺手将温热的药递了过去。
她打量了肖从章一圈,眼下除了他额头上的伤和腿上的伤外,其余的倒是没什么大碍了。
“当时我们将将军你从雪堆里扒出来的时候,你的额头和腿都被砸落的冻石砸伤了,我们此行匆忙,并没有带太多草药,是你家军师带着人到附近的山上寻来的……”
“也幸好将军你能平安醒来……”
不然她估计肖从章的那几个手下就要愧疚自责了。
肖从章沉默的喝完药,脸色好了几分,听完马月的话,便哑声问道。
“马娘子,我昏睡了多久?”
“有个四五日了。”马月不假思索的回答完后,便察觉到肖从章的神色带着几分阴沉。
还未等她多想,营帐的帘子被猛的掀飞,几道身影快步走了进来。
魏岭几乎是跑着进来的,在看到肖从章醒来的身影时,脚步猛的定住,在床边看了肖从章好一会,才如释重负的笑了起来。
“你再不醒,本军师都要考虑在哪给你寻出风水宝地了!”
肖从章看到了魏岭泛红的眼眶,知道他要面子,便没有拆穿。
“是我当时考虑不周了。”
雪崩之时,慌乱间他只来得及反应过来往山谷两侧坚硬的山石处躲,这样能借着倾斜的山体,隔绝一部分的积雪掩埋。
依照当时的情形,薛啸明显是想要他葬身在埋雪谷,就算能一时避开一次埋伏,难保他不会在后面再设伏。
他猜测过能生还的概率,但是还是失算了,没想到他会昏睡这般久。
关竞月慢了几步进来,第一眼看到肖从章无事后,高悬的心也放了下去。
他走过去,同肖从章对视了两眼,上下打量了番,抬手轻轻同他碰拳。
“醒了就好,我还怕到时候要杀薛啸,没机会同你联手。”
“你这家伙命还挺硬。”
关竞月同肖从章年岁相仿,年轻时候一身痞气,这些年性子倒是沉稳了不少,只是依旧语出惊人。
他相貌偏南方,眉目偏长,一双丹凤眼有神凌厉。
肖从章淡淡的扯了下唇角,无奈的接了他这句话。
“谢将军吉言了,此番也谢过关将军仗义相助。”
关竞月无所谓摆摆手,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笑道。
“也算是还肖将军对阿知的照看之情,无需多谢。”
只是他刚说完,边上的马月便瞪了关竞月一眼,扯开了他的手。
“手劲那么大想把人肖将军拍成重伤嘛?还没小阿知稳重!”
“别废话,赶紧说完话让肖将军多休息。”
关竞月见状,无语的反驳。
“大姐,我还有正事要说呢。”
马月再瞪了他一眼,随后看了看营帐里的人,说道。
“那不说事的都出去吧,别打扰病人清净。”
“我下去煎药。”
马月带着人一走,营帐内便只剩下了关竞月和魏岭肖从章三人。
关竞月寻了个座坐下后,思索了片刻,才慢慢开口说起这段时日的事情。
“镇山关失陷了,眼下胡狄人已经入关,占据关内了。”
他的语调染了几分烦躁,显然是觉得棘手。
肖从章微微颔首,并没有太过惊讶。
“我猜到了。”
他昏迷了这么久,薛啸若有心,都能带兵直往上京去了,眼下若还滞留镇山关,只有两种可能。
一是同胡狄人的联手的计策出了什么意外
二则是薛啸他们发现了关竞月的人,有所忌惮,暂时蛰伏。
魏岭在一旁皱着眉,解释起他查到了线索。
“将军,你被救下昏迷的事属下已经封锁了起来,此事各州应当隐隐察觉,已经蠢蠢欲动,薛啸定会以为你出了事,想来不日就会继续起兵。”
“还有一件事,我有些想不明白。”关竞月在一旁插声说道。
肖从章侧眸看向他,只见他拿出一封信,抬手扔了过来,肖从章展开看信。
关竞月说道:“随州那边来信说,碰到镇山关的州军带着百姓逃难至境内,听他传回来的意思说,此番镇山关骤然失陷,是因为出了叛徒,与胡狄人里应外合。”
“肖将军可是早已经知晓,那位承伯侯公子会勾结逆党?”
关竞月的目光带着审视一般扫过魏岭和肖从章。
他这人察言观色的本事并非常人,这话问出来的时候,说明他早已查到了线索。
肖从章的眼中闪过一丝暗色,他忽的想起了傅重峦说过的话。
边上的魏岭亦有些无言,似乎也想起了什么。
半晌的沉默后,肖从章点头。
“的确,在滁州时,我便知晓。”
肖从章微微敛眸,眼底宛若深潭:“关将军可是有查到确切的线索?承伯侯与薛啸叛国谋逆一事虽昭然若揭,但此事不可一概而论。”
“哦?”关竞月戏谑的勾唇轻笑,他无所谓的想了想,沉声说道:“眼下镇山关已牺牲数万人,外边传回的消息皆是因为他,有没有证据,想来也不重要了……”
在大事面前,是非曲直,向来是毁誉由人。
镇山关失陷一事的真相就算有什么冤屈,眼下众口铄金,最后也只会有一个结果。
他并没有说破其中的,在场的二人都心照不宣。
关竞月意味深长的笑了声,拍了拍膝盖站起身,转身离开之际,忽的说道:“不过这几日暗探打听到了线索,薛啸如今滞留在镇山关,听说也是因为承伯侯家那个二公子失踪了……”
对上肖从章的目光,挑了挑眉。
“我已经派人暗中去寻,若能将人抓回,说不定是个有用的筹码。”
承伯侯眼底就这么一个儿子,薛啸听命于他,定然不会让顾守野出事。
找到他,说不定还能拖住薛啸,夺回镇山关。
关竞月将自己知道的线索说完后,留给肖从章人们商量对策的时间,随意的挥了两下手,迈步离开了营帐。
毕竟他不是天子身边的心腹之臣,有些时候,肖从章该如何定论,他便照着做即可……
待人走后,魏岭心累的坐着,在一旁揉着疲惫的眉心长叹。
“眼下镇山关已失,此事要不了多久便会传回上京,将军眼下打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