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报是在凌晨两点十七分拉响的。
尖锐、持续、撕裂耳膜的防空袭警报，混合着基地广播里急促的电子音：
“所有单位注意，海啸预警，立即撤离至高处或加固掩体！重复，立即撤离！”
威龙瞬间从浅睡中惊醒。
床在晃。
不，是整个营房在晃。
地板传来低沉的轰鸣，像有巨兽在地底翻身。
桌上的水杯倒了，水沿着桌沿滴落，在地板的震动中溅开不规则的图案。
他翻身下床，外骨骼还立在墙边。
来不及穿。
“所有人！起来！”
他冲出房间，用力拍打隔壁的门。
门开了，红狼已经站在门口，作战服穿了一半，眼神清醒得不像刚被惊醒。
“地震？”
“海啸预警。”
威龙快速说，“叫醒所有人，按预案去三号掩体！”
营房走廊里已经乱起来。
门接连打开，队员们冲出来，有人只穿着背心短裤，有人抱着装备，有人还在拼命穿靴子。
骇爪的房间门猛地拉开。
她冲出来，头发散乱，手里抓着战术背心和终端。
黑狐跟在她身后，已经穿好作战服，手里还拎着她的靴子。
“穿上！”
黑狐把靴子塞给她。
骇爪单脚跳着穿鞋，差点摔倒。
黑狐扶住她，走廊的灯忽明忽暗。
震动更明显了，墙壁发出吱嘎声，天花板有粉尘落下。
“快走！”
威龙挥手。
他们冲向楼梯。
其他营房的人也涌出来，人挤人，但还算有序。
没人喊叫，只有沉重的脚步声和急促的呼吸。
楼梯在晃动。
扶手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
“别扶栏杆！”
红狼在前方吼，“靠墙走！”
下到一楼，大门已经自动开启。
外面下着暴雨，狂风几乎把人吹倒。
黑暗中，探照灯的光束切割雨幕，照出慌乱奔跑的人影。
“三号掩体！西侧！”
威龙辨认方向，带头冲进雨里。
雨砸在脸上，生疼。
地面在颤抖，积水泛起一圈圈不自然的波纹。
他们跑过一片训练场。
远处，海的方向传来低沉的咆哮，是某种更庞大、更恐怖的声音。
“那是什么？”
磐石边跑边回头。
“海啸。”
黑狐的声音被风雨撕碎，“海底地震引发的海啸。”
“多大规模？”
“听声音……不小。”
三号掩体是半地下结构，混凝土加固，入口有防爆门。
已经有人群在涌入。
GtI特战干员、阿萨拉军人、甚至还有基地文职人员，所有人都湿透了，脸上混杂着恐惧和茫然。
威龙小队挤进门内。
里面空间很大，但已经站满了人。
空气闷热，弥漫着汗水和潮湿的味道。
防爆门开始缓缓闭合。
最后几个特战干员冲进来，门在身后轰然锁死。
震动还在继续。
头顶的灯管剧烈摇晃，光影乱舞。
有人蹲下，有人靠墙站着，所有人都盯着天花板，仿佛能透过混凝土看到外面的灾难。
威龙快速清点人数。
红狼、牧羊人、磐石、比特、无名、骇爪、黑狐……
都在。
“媛媛呢？”
他忽然问。
没人回答。
威龙的心沉下去。
他掏出终端，没信号。
通讯完全中断。
“她应该在86旅的掩体。”
黑狐说，“他们的营区在东侧，有独立掩体。”
“确定吗？”
威龙盯着他。
黑狐沉默两秒：
“不确定。”
威龙转身就往门口走。
红狼拦住他。
“门已经锁死了。”
“那就打开！”
“外面现在是海啸。”
“你出去就是送死。”
“她可能——”
“她受过训练。”
红狼打断他，“她知道该怎么做。你现在出去，除了把自己淹死，什么也改变不了。”
威龙握紧拳头，指甲陷进掌心。
他知道红狼是对的，但知道和接受是两回事。
震动达到顶峰。
掩体里响起金属扭曲的尖啸，墙上有裂缝蔓延，粉尘簌簌落下。
有人惊叫，但很快被旁人按住。
然后，声音来了。
是通过大地，通过混凝土结构，直接钻进骨头里的低沉轰鸣。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
轰鸣持续了不知道多久——
可能只有几十秒，但感觉像几个小时。
期间夹杂着更尖锐的碎裂声、爆炸声、金属被撕裂的声音。
然后，声音渐渐远去。
震动也慢慢平息。
掩体里一片死寂。
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和远处隐约的……
水声？
“结、结束了？”
有人小声问。
没人回答。
几分钟后，广播响起，带着电流杂音：
“海啸第一波已过，重复，第一波已过。各单位清点人员，等待进一步指令。不要擅自离开掩体，可能有余波。”
威龙立刻冲向终端，还是没有信号。他转向黑狐：
“有没有办法……”
黑狐已经在操作他的战术终端，屏幕亮着微弱的光。
“我在尝试接入基地备用网络。通讯基站可能毁了，但地下光纤或许还有部分完好。”
骇爪凑过来，从自己终端拉出数据线，接上黑狐的设备。
“双机并联，增强信号。”
两人埋头操作。
其他人围过来，在昏暗的光线下，他们的脸被屏幕映得发蓝。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磐石坐不住，在有限的空间里踱步。
“外面到底什么样了？”
“港口肯定完了。”
牧羊人低声说，“海啸高度超过八米的话，沿海设施全毁。”
“我们的装备……”
比特喃喃，“刚领的装备，还在机库里……”
“装备可以再造。”
红狼说，“人活着就行。”
终于，黑狐的终端屏幕闪了一下，连接状态从不稳定变成了微弱但持续的绿色。
“接入了。”
他快速操作，“基地内网还有残存节点……正在调取监控。”
屏幕分割成十几个小画面，大部分是黑的，少数几个还在工作。
画面晃动，角度歪斜，但能看到一些场景：
——港口区，海水已经退去，留下满地狼藉。
起重机倒在地上，像被折断的牙签。
集装箱散落各处，有的已经撞瘪。
水面漂浮着油污和杂物，还在燃烧。
——沿海道路，防波堤完全消失，路面被扯碎，露出下面的地基。
一辆防空导弹发射车侧翻在泥水里，只剩一半露在外面。
——机库，屋顶部分坍塌，雨水灌入。
隐约能看到里面被冲得东倒西西的装备架。
“损失惨重。”
黑狐声音低沉。
威龙盯着屏幕，试图在有限的画面里寻找86旅营区的影像。
没有。
“能不能调东区的监控？”
“东区节点全部离线。”
黑狐摇头，“要么被毁，要么断电。”
威龙转身走向掩体门。
红狼再次拦住他。
“再等等。”
红狼说，“等指令。”
“等到什么时候？”
“等到安全。”
两人对视。
威龙的眼睛里有血丝。
就在这时，广播再次响起：
“各单位注意，海啸余波已过。现在开始组织撤离和救援。各部队指挥官负责清点本部队人员，向指挥部汇报。重复，开始救援。”
防爆门发出液压解锁的声音，缓缓打开。
外面的天还是黑的，但暴雨已经变成细雨。
探照灯的光束在废墟上扫过，照出噩梦般的景象。
威龙第一个冲出去。
基地已经面目全非。
沿海的低洼区域完全被淹，水深及腰，甚至没过胸口。
水面上漂浮着各种东西：
文件箱、破碎的桌椅、扭曲的金属、还有……尸体。
威龙涉水前进，水冰冷刺骨。
他避开漂浮物，眼睛不断扫视四周，寻找任何穿着86旅迷彩的人。
“媛媛！”
他喊，声音在空旷的废墟上显得很单薄。
“苏媛！”
没有回应。
其他队员跟在他身后，分散开搜索。
他们很快发现，受灾最严重的确实是沿海区域。
港口全毁，停泊的船只要么沉没，要么搁浅。
岸边的营房和仓库只剩残垣断壁。
但他们也发现，基地内部区域——
尤其是建在较高地势的加固建筑
——受损相对较轻。这给了威龙一丝希望。
他们遇到其他搜索队。第5两栖集团军的人，第18空降集团军的人，所有人都浑身湿透，脸上带着震惊和疲惫。互相询问，交换信息。
“看到86旅的人了吗？”
“东区那边有他们的人，好像损失不大。”
威龙立刻往东区跑。
东区营房果然还在。虽然外墙有破损，窗户全碎，但结构基本完整。空地上已经聚集了不少人，穿着86旅的迷彩，正在组织清点和救援。
威龙冲进人群，一个个辨认。
“王中校？”有人认出了他。
“苏媛在哪儿？红缨中尉！”
那个特战干员愣了一下，指向一栋营房：
“她们连队应该在那边……”
威龙跑过去。
营房门口，几个女兵正在搬运物资，其中一人抬头看到他，眼睛一亮。
“王中校！苏副连长在里面！”
威龙冲进门。
营房内部一片狼藉，床铺东倒西歪，但人员都在。
角落里，红缨正蹲在地上，给一个受伤的干员包扎头部。
威龙停住脚步。
红缨包扎完毕，抬头，看到了他。
她愣住了，然后慢慢站起来。
两人隔着十几米的距离对视。
营房里其他人也看过来，但都默契地保持安静。
红缨先走过来，脚步有些踉跄。
威龙迎上去，两人在中间相遇。
“你没事。”
威龙说，声音有点哑。
“我没事。”
红缨说。
她的眼睛红了，但没哭。
“我们连在二层，海啸来的时候我们在高处。有几个战友在底层执勤……没救回来。”
威龙伸手，握住她的手。
她的手很凉，在发抖。
“活着就好。”
他说。
红缨用力点头，然后看向他身后：
“你们呢？损失大吗？”
“还在统计。”
威龙回头看了一眼跟进来的队员们，“人都还在。”
这时，雷宇从门外进来，浑身是泥水，但精神还好。
看到威龙，他点点头。
“威龙，你的人怎么样？”
“都活着。”
威龙说，“你们呢？”
“损失了十七个。”
雷宇声音低沉，“都是好兵。海啸来的时候在滩头训练，来不及撤。”
沉默。
雷宇抹了把脸：
“指挥部那边传消息，整个基地死亡和失踪近千人。第5集团军最惨，他们在滩头布置了大量装备和人员。”
“任务呢？”
威龙问。
“推迟，肯定推迟。”
雷宇苦笑，“港口全毁，装备损失至少三成，通讯中断，电力瘫痪……别说空降了，现在连基地都出不去。”
他看向窗外，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
晨光中，废墟的景象触目惊心。
“先救人吧。”
雷宇说，“指挥部命令，所有能动的人，全部投入救援。清理通道，救治伤员，搜寻失踪者。任务……等清理完了再说。”
“海岸岸防导弹虽然还要人工校准，但仍然能有限发射。”
“防空雷达车没有受到太大的损失，已经重新工作了。”
接下来的二十四小时，所有人都投入了救援。
没有休息，没有抱怨。
机械狼被调来清理大型障碍；
工程兵修复道路和电力；
医疗兵设立临时救护点；
特战干员们用最原始的方式——
手挖肩扛
——在废墟中寻找幸存者。
威龙小队被分配到港口区。
那里灾情最重，也最危险。
海水退去后，留下的是泥浆、油污和扭曲的金属。
空气中弥漫着海腥味、柴油味和淡淡的……尸臭。
他们踩着齐膝深的泥水，一栋建筑一栋建筑地搜索。
“有人吗！”
磐石喊，但只有回声。
他们找到的第一个幸存者是个阿萨拉士兵，被困在倒塌的货架下，腿被压住。花了半小时才把他救出来，送上担架。
第二个是GtI的后勤女兵，躲在通风管道里，躲过了海啸，但吸入大量烟尘，呼吸困难。骇爪给她做了紧急处理，黑狐背着她送到医疗点。
第三个、第四个……
救援的同时，他们也在评估装备损失。
机库里，至少三成的机械狼被水浸泡，电路板烧毁。
弹药库因为防水措施完善，损失不大。
但停放在露天场地的车辆——
装甲车、运输车、工程车
——大半被冲走或损毁。
“重新装备需要时间。”
比特检查着一台泡水的机械狼，摇头，“关键零件短缺，生产线都在后方，希望翻垃圾桶有。”
“舰队呢？”
牧羊人问。
黑狐调出最新消息：
“停泊在港口的六艘护卫舰中，沉没两艘，重伤两艘。两栖攻击舰因为吨位大，受损较轻，但也需要维修。短期内，海军无法提供支援。”
这意味着，计划中的海上强攻和火力掩护，都成了问题。
傍晚，疲惫不堪的队员们回到临时分配的新营房——
一栋受损较轻的三层建筑，窗户用塑料布封着，电力时有时无。
他们领到配给的食物，包括压缩饼干、能量棒、瓶装水。
没有热食，因为智能厨房被淹了。
大家坐在地上，默默吃着。
没人说话，只有咀嚼声和远处工程机械的轰鸣。
骇爪靠墙坐着，闭着眼。
黑狐把水递给她。
“晓雯，喝点。”
骇爪睁眼，接过水，喝了一口。
“文渊，我在想一件事。”
“什么？”
“海啸毁了我们的计划，也毁了哈夫克依托岩峰、海墙和要塞构筑的防线，让他们乱成了一锅粥。”
骇爪说，“他们的海岸工事、水下声呐阵列、反舰导弹阵地……都在沿海。损失不会比我们小。”
黑狐思考了几秒：
“有道理。但他们的纵深防御还在。”
“但前沿预警体系肯定瘫痪了。”
骇爪坐直，“如果我们能趁他们修复之前……”
“指挥部已经在评估。”
威龙走过来，听到他们的对话，“但我们现在的情况，不具备大规模进攻能力。”
“不需要大规模。”
骇爪说，“小股精锐渗透，破坏关键节点，为后续进攻创造条件。这是我们擅长的。”
威龙看着她，又看向其他人。
红狼点头，牧羊人若有所思，磐石眼睛亮了。
“需要详细计划，而且少量部队没有用，哈夫克还有两个集团军，还有大部队，甚至还有部分制海权。”
黑狐说。
“等指挥部命令吧。”
威龙说，“先休息。明天还有救援任务。”
他走到窗边，看向外面。
基地里灯火稀疏，大部分区域还是一片黑暗。
红缨走过来，站在他身边。
她也累坏了，眼睛下有深深的阴影。
“今天救了二十三个。”
她轻声说。
“嗯。”
“还是太少了。”
威龙没说话，只是伸手搂住她的肩膀。
她靠过来，头抵在他肩上。
“威龙。”
“嗯？”
“如果……如果今天海啸再大一点，如果我们营房的位置低一点……”
“没有如果。”
威龙打断她，“我们还活着，这就够了。”
红缨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小声说：
“威龙，我害怕。”
“我也怕。”
威龙诚实地说，“但怕也得继续。”
“你说，战争什么时候结束？”
“不知道。”
威龙看着窗外的黑暗，“但总会结束的，媛媛，在那之前，我们得活下去。”
红缨抬头看他，在昏暗的光线里，她的眼睛很亮。
“威龙，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下次任务，无论是什么，我们一起。”
威龙低头看她，然后点头：
“好，一起，和我的媛媛一起。”
他们就这么站了一会儿，直到红狼走过来，手里拿着终端。
“指挥部新命令。”
红狼说，“明天开始，各部队在继续救援的同时，开始战备状态评估。优先修复通讯和电力，清点可用装备。指挥部会在四十八小时内制定新方案。”
“新方案……”
威龙重复。
“大概率是调整原计划，利用哈夫克防线同样受损的机会，发动有限度突袭。”
红狼说，“我们可能会是第一批。”
威龙看向队员们。
所有人都听到了，所有人都看着他。
“休息吧。”
他说，“养足精神。接下来，有的忙了。”
众人散开，各自找地方躺下。
营房里没有床，只有睡袋和防潮垫。
但没人抱怨。
威龙最后检查一遍门窗，关掉灯。
黑暗中，只有远处的探照灯光偶尔扫过，在墙上投下短暂的光影。
他躺下，红缨睡在他旁边的睡袋里。
两人手伸出来，在黑暗中握在一起。
“晚安。”
红缨小声说。
“晚安。”
威龙闭上眼睛，但睡不着。
脑海里回放着白天的画面。
窗外的基地，在灾难后的第一个夜晚，渐渐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