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九九三年十二月十二日夜里十二点,应征入伍的数千青年,在省城火车站的广场上,整整齐齐地列队伍,在一个省军区的军乐队激昂的乐曲中,在热烈的掌声中,王学十像一个刚出嫁的姑娘,挥泪告别了南方这座城市,和一群互不相识的有些稚嫩的年轻人,爬上一列军用闷罐列车。
闷罐车有通风换气窗口,但很小,光线暗,底部可以睡觉；车厢顶部有烟囱,车里可安装火炉。几十年来,新兵入伍,一直沿袭用“闷罐车”运送。车底板离地面有一米多高,没有脚蹬踏的台阶,他们上车时有人在上面拽,下面人往上推。车厢的中间有一道铁门,停车时才能打开,行车时用绳子拴住,留有一条小缝让车里的人透气。车内没有供水设备,水是车站吃饭时用水壶打的开水。车内没有卫生用具,大小便只能忍着。
每到一个车站,第一件事就是跑厕所抢占有利位置,迫不及待,站成一排,尽情“扫射”,嘴里“嗞呀嗞呀”地如释重负。人多排队,内急严重的“光板”们(没有佩戴肩章的新兵),在确认女厕没人时,就冲进去自己“解放”,偶尔来光厕所的两个女同志没排上号,放出抗议声。带兵干部赔礼道歉地说:“不好意思,临时征用,这些'光板'还不是正规军,还是老百姓,到新兵营,我好好教育。”那两个女同志脸憋得通红,在厕所外焦急地走来走去。车靠站的时间是不确定的,下车后大家心里都很紧张,大小便没有搞定,只能等下一个车站了,那就惨了。如果有人在车厢里实在忍不住要尿,经带队干部的允许,可以在车厢铁门的缝隙处放“一棱子”。一个新兵腹痛,说是要埋“地雷”,由两个新兵架着胳膊,在过隧道和无人的旷野,把屁股伸出门缝外,车门在嗖嗖嗖的寒风中嚎叫,车子在咣当咣当声中颠簸,转弯处人会往外扑,十几公里过去了,“地雷”也没拉出来。新兵担心路过村庄或车站,担心有人看“风景”,忐忑不安。听到带兵排长吼着:“给老百姓留个好印象好不好?整不出来,就再憋屈一下。”无奈之下,这个新兵蛋子痛苦地把自己的“展览品”收起来。几十个新兵一个车厢,几天不洗澡不洗脚,脚臭得超过十倍臭豆腐味道,估计苍蝇见了都会哭。大家半坐半躺地发呆,有的在想家,想亲朋好友,有的在憧憬未来,有的在猜测目的地,想自己的心事。晚上接兵干部叫大家睡觉,“咣当咣当”的车轮声,大家在迷迷糊糊中摇晃着,似睡非睡的。
车厢里是看不见车外景物的,车内也没有任何照明设备,采光条件很差。目的地是军事机密,接兵干部守口如瓶,在昏暗的车厢里,人们不知道咣当咣当的列车究竟要开向何方。每到一个车站,白天,新兵就挤在门缝处看到了什么地方。军列从一个个城市呼啸而过时,有人就睁大眼睛看站名,但车还在没完没了地往前开,那滋味真是难受极了。有一次列车停在空荡的小站,一停就是三个小时。为了打发时间,接兵干部有时让大家下车休息,用背包当凳子,在站台上唱歌、表演节目。空隙的时候大家爱向老乡打听,这是什么地方,车站里的小卖铺里的东西几乎被这车“光板们”购买一空,焦虑苦闷不安的“光板”们开始抽起烟来。王学十有张铁路地图,他每到一站会根据山形地貌还有那些站名,准确地告诉大家到了什么地方。在广西下了一批新兵,到湖南又下了一批新兵,走过广西进入湖南后,感觉越走越荒凉,大家都焦急议论着可能去的地方。带兵排长发现王学十有地图,没收了,他说了句让王学十心惊胆寒的话:“你在所有新兵蛋子里学历最高,是中专生,在地方是国家干部,应有觉悟,你再动摇军心,我就在你档案里放个处分。”
两天三夜,一部分新兵在鹰潭市火车站被接走了,王学十又随着列车慢悠悠地到了终点景德镇市。下车后,在景德镇车站里睡了一晚,他们以为是在大城市当兵,大家议论纷纷,带着兴奋的情绪,各自怀揣美好的憧憬与梦想。打听带兵排长,是不是在这座城市当兵,排长神秘而微笑着说:“这是军事机密,军队里有十大保密原则,其中有一条是,不该问的不问。”第二天天亮,排长领着大家唱了“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和“学习雷锋好榜样”,每人发了一根香肠一块面包一袋榨菜,喝着从车站接来的自来水,又爬上十几张大卡车继续向荒凉山区前进。看着车外,心里不是滋味,难道我们千里迢迢来当兵是在大山里面?所有的新兵脸色大变,失望了。王学十心凉到零度。有人议论:“要是早知道来这个鬼地方当兵,打死我也不来,我情愿修地球放牛羊,这里十分寒冷与荒凉。”敞篷车在寒风中奔跑,大家冷得瑟瑟发抖,嘴巴不由自主地抽搐着。带兵排长训斥道:“当兵不是来享福,当兵就是吃苦,国家的安稳就是靠我们这些人的牺牲与奉献,这点苦都吃不了,算什么男子汉?有什么出息,总不能让自己的老婆打到前线,有种的就给家乡争点光,一人当兵,全家光荣啊!你们都是站着撒尿的,也不知羞耻。要当逃兵可以,军事法庭会让你劳改三年,大家愿不愿意当逃兵?”大家齐声喊:“坚决不当逃兵!”排长说给我大声点,大家拉开嗓子吼着:“坚决不当逃兵!”排长说:“这才是有种的声音,好样的,当兵也许后悔三年,但不当兵后悔一辈子,你们当兵三年有人考军校有人会提干有人当士官,也有人退伍。我这个排,在新兵连时期,要是有人敢当逃兵,我要打到他老家去,在他家门上挂个-逃兵之家,让他遗臭万年。还要亲自送他到军事法庭,希望给老子争点气,给父母争点光,是不是?”敞篷车上的“光板”们吼着:“是!”这简短的思想工作,让大家安分下来了。
“光板”站在敞篷车上,左突右冲,沿着一条并不宽敞的柏油路,经过一个小时的路程,在一个叫湘湖的地方,有两个村庄,车子拐进一座大山,就是新兵营。
南方来的一百二十多人,被编入新兵一连。王学十看到,练兵场上已站满来自五湖四海的一千“光板”,新兵的到来,他们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新兵营长是个人高马大的山东人,军衔是“二毛二”,他作了热情洋溢的讲话,首先是欢迎新兵的到来,讲了我军的光荣传统,讲了第二炮兵的光荣历史,深刻讲述了二炮在国防中的战略地位,是国之重器。王学十明白,自己为什么来到大山深处,这是个战略部队,中国就凭这个才加入联合国的,在国际上有了发言权。
王学十、刁昆坤、彦亮、申飞扬、华荣、雷正飞、李勇、张鹂(山西)八人分到一连一排一班,胡勇是个一级士官,任他们的新兵班长。
正式分班后,就开始学习十大保密原则,我军的三大条令条例,叠豆腐块被子,、站军姿,列队,操练,喊口号唱军歌,开饭前必须唱歌。有时候吃饭也是训练内容之一,必须两分钟吃完。每天所有的时间都规定得死死的,没有时间去胡思乱想。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