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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往天顶的光环缓缓降落,银蓝色的粒子在空气中如碎雪般缓缓旋转,落在殿前的石阶上无声熄灭。

秦清第一次见到“仙人”。

两道身影在众目之下,缓缓步出光环。没有什么雷霆万钧的威压,也没有传说中仙鹤乘云、宝器随行的浮夸排场。

他们只是静静地走了下来。

身穿长衣,衣饰线条流畅而极简,其上无刺绣,却天然带着一层无法模仿的“光感折影”,像是衣料本身便与光线相融,时明时暗,朦胧如雾。

他们的神情冷淡,五官精致却不似凡人,甚至无法准确判断年龄,只有一种说不清的清寡感,像风,像镜,像光后面的空白。

秦清站在异人身后,心中竟莫名有些发紧。

那不是权威造成的压迫,而是一种生物本能对“高等信息体”的感知畏惧。

异人低头行礼,语气恭敬:“李上仙,牛上仙,您二位一路辛苦。”他身侧轻声说道:“这是我的儿子,太子嬴政。”

秦清当即上前,双手交叠行礼,口中恭敬道:“晚辈秦政,恭迎两位上仙驾临咸阳。”

这套行礼,早在出发前异人便一遍遍教过。他照做,一丝不苟,面色恭顺得无懈可击。

那两位仙人也未作多言,只是微微颔首。

“嗯。”

声音极轻,像是由心而发的共鸣,却不带丝毫情绪。异人见两位上仙落地,立刻引路:“殿内已备好,请上仙稍作休整。”他引着两人穿过正殿,穿过长廊,转向皇宫东侧。

那是一处比秦皇宫还要恢宏的宫殿

外墙通体为银白石材,屋檐高挑,通体无雕饰,却自然流转光芒,宫门前一块漆黑色的金属碑立于正中,上刻“星辰主馆”四字,字体与咸阳城中任何字迹都风格迥异,横向展开,细长如宇航时代的深空字体。

秦清看着那殿时,心中不由再度震动。这就是当初他初到皇宫时,远远看到却被告知“到时候你会知道”的那座巨大宫殿。

原来,不是给谁的嫡后,也不是祭天之地。而是给“上界仙人”住的和它一比,秦皇宫就像它的附属偏殿。

此刻两位仙人站在这座宫门前,气息似乎更融合于这座建筑本身。他们没有多看秦清一眼,便步入殿内,身形消失在光雾流转之间。

异人也没有跟入,只在门前肃立片刻,才转身回望秦清。

他的眼神仍旧平和,但声音低了一分:“这座殿,是为他们建的。”

“咸阳城之所以存在,便是因为他们的‘眷顾’。”“你记住,从今日起,你不只是太子。”

“你要学会——如何与仙人打交道。”秦清轻轻应了一声,心中却已经翻起滔天巨浪。

“咸阳城是他们眷顾的。”

秦清当时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心底却留下了一个问号。

“眷顾”——这词听上去像是恩典,像是庇佑。但直觉告诉他,这不只是表面那么简单。

当日接引完仙人后,异人便告知仙人要“调息安座”,不便打扰,秦清也未多问。直到次日清晨,异人才亲自带他前往星辰主馆,进行正式拜见。

宫道深重,空气中带着微凉的檀香气,银石铺地,光线幽柔,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神圣而有序。

可越接近那座“主馆”,秦清心里越发不安。

那不是紧张,而是一种说不清的压迫感,像是脚步在一层温顺表象之下,踩着某种被故意遮掩的异样。

就在他们即将抵达寝宫前厅时,秦清隐约听到了屋内传来的几声细碎的人声,不是交谈,不是咳嗽,更不像是读诵经文。

秦清停下了脚步,下意识地望向一旁的异人。

异人却只是轻声叮嘱:“待会儿无论看到什么,不要少见多怪。”

秦清心头一震,却也只能沉默点头。门被缓缓推开。

一瞬间,秦清几乎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那堂堂仙人居所之中,竟飘着浓重的脂粉香,还有一种诡异的温热气息,空气仿佛有某种不愿直视的隐秘在缓缓扩散。

殿内陈设奢华,却与秦清想象中的清寂之境完全不同。

他隐约看到几个身影在帷幕后起伏动作,有人影半伏着,有人在跪,有人在笑,有人在……抽泣。

那些声音混合在一起,轻缓而诡谲,听得秦清后背发凉。

秦清看见一位仙人正半躺在玉榻上,面前围着几个年轻美貌的女子,面色惨白,神情空洞,动作却一板一眼地呈现出“恭敬而顺从”的姿态。

另一个角落里,有一名女子倒卧在榻下,衣衫不整,脸侧朝地,一动不动,被宫人轻描淡写地拖了出去,像是搬一件废弃的器物。

而仙人,仍在笑,一位仙人对另一位说道。

“这咸阳城的女子就是不同,你今天用了几个?”

“十个吧,晚上再叫那皇帝多送来几个。”

“哎,你也不懂怜香惜玉,就这么给人弄死了。”

“这些下界的粗鄙之人,死也就死了,有什么可惜的,这种女人要多少有多少。”

秦清脑中“轰”地一声响。他终于明白了,异人口中的“眷顾”到底意味着什么。

那不是庇佑,那是控制的借口,是献给所谓“仙人”作为贡品的合理化说辞。

秦清猛然想起,阿花曾经不经意地提起过,城中女子到了十六岁之后,大多会被“选去秦皇宫做工”,若表现出众,还有机会“被仙人带入仙界”。

而此刻,他所看到的“仙界”……就是这样。不是神圣的升阶,而是……有去无回的深渊。

所谓“被选中”,所谓“飞升”,原来不过是包装得体的谎言。而背后那双手,正安然操控着这座城最森严的秩序,用光明,遮盖黑暗。

秦清望着那光洁如雪的地砖,心中却只觉得一片冰凉。

那地砖映出微光,仿佛无尘无瑕,却分明在刚才的几个时辰里,见证了一场近乎灭性的堕落。

等到两位仙人步出殿外,殿内的帷幕掀开,几名宫人依次入内,将那些失去意识或气息的女子一具具抬走。

她们的身体仿佛早已失去尊严,只被轻描淡写地收拢、清理,连衣物都未曾为她们重新披上。

被拖出殿外的每一位女子,容貌皆是出类拔萃。即便是在蓝星,秦清见过的不少大网红、影视明星,但眼前这些人,哪怕随便一个站出来,都堪称“天然神颜”。

可她们此刻的样子,有的脸色惨白,有的眼神涣散,有的双眼紧闭、气若游丝。还有几具……秦清很确定,已经没了呼吸。

被抬走的,不是人。是物品,是“用完”的礼物。

秦清的胸膛忽然剧烈起伏起来,指尖下意识收紧,拳头攥得指节发白。他心中燃起一股无名的怒火,几乎要破口而出,脚步已经微微前倾。

却被一只手按住了。是异人他的名义上的父亲。

那只手没有用力,却如山般稳重。他目光仍是平静的,但眼底却藏着一丝明显的压迫与劝诫。仿佛在告诉他——现在不是时候。

两位仙人缓缓走来,步伐悠然,像是刚用过早膳的贵族,脸上带着略显倦意的微笑。

异人躬身上前,语气恭敬:“两位上仙,昨夜休憩得还安稳吗?”

李上仙随口应道:“一般吧。”他顿了顿,又看了秦清一眼,那一眼仿佛漫不经心,却带着冷意如针。

“今晚多安排几个姿色好的,识琴律的。”

话语平淡得如风过水面,但在秦清耳中却格外刺耳。

“弹琴”这词说得轻巧,秦清却早已明白,那不过是个冠冕堂皇的幌子。

他目光微垂,拳头已几乎发颤。李上仙仿佛注意到了他的反应,嘴角略略勾起,却不点破。只是随手一抛,一物便飞入异人手中。

“这是一颗中品灵石。”

“可保你咸阳三年安宁。”

那灵石通体如月光结晶,内里有光脉隐动,显然并非常物。

异人接过,立刻面露感激之色,毫不犹豫地跪地叩首,声音中满是敬畏:

“多谢上仙赐宝,咸阳得此安稳,乃大幸。”

秦清站着,动也不动。一旁的侍从已跪倒一地,只剩他一人犹豫未动。

异人回首,眼神柔中带迫,手腕一拉,秦清终究还是被轻轻带着跪了下去。

额头贴地的一刹那,秦清咬紧了牙关。不是为了仙人。是为了活着,那一刻,秦清终于明白了“眷顾”的真正含义。

咸阳城被赐予了防御,被赐予了资源,被赐予了结构化的AI系统,但作为回报,它奉上了最宝贵的东西:人。

而所谓的“仙界”不过是一个巨大的筛选台,把城市中最年轻、最纯净的生命,一点点送上去,再一点点剥夺殆尽。

咸阳城,并不是受到了眷顾。它,只是被“养着”。

像一个温室的活体祭坛。而他,秦清,跪在这神坛边缘,眼睛却越来越亮。

他知道,迟早有一天,他不会再跪着。

回到秦皇宫的那一刻,秦清再也忍不住。他扯下头冠,一把将沉重的礼袍甩在地上,怒声质问道:

“仙人每年来都这样?”

“每天都要献上数十名容貌出众的少女?”

异人站在案后,神色复杂,并未第一时间否认。他沉默片刻,缓缓点头:“是的。”

“每年都是如此。迎仙节的本义,便是此事。”

“他们在城中停留两月——六十天——每日百人。总数……约六千。”

“我们按日筹备,宫务司全程记录,确保无误。”

秦清听得脑中一阵空白,声音几乎失控:

“六千人?”“六千!”

“每年要让六千个如花少女,被……被那两个畜生活活折磨致死?你怎么还能说得这么平静!?”

“你知道这是什么概念吗?”

“你根本不知道吧,他们都已经不是人了,他们……他们根本是在以最卑劣的方式,蹂躏、毁灭!”

异人抬起头,眼中也有怒意,却更复杂,像是早已习惯了一场年复一年的伤口:“我当然知道。”

“但我也知道,你不知道的”

“你以为,我心甘情愿地让她们去?”

“你以为,这一年年是我愿意张罗、愿意筹备的?”

异人猛然转身,目光灼灼地望着秦清,一字一句地低吼:“你能打得过仙人吗?”

“还是你能不依赖仙人赐下的灵石?”

“你能让这座城运转吗?你能在这无日之城里种出粮食、养出牲畜、维持千万人的电、水、暖、光、医药?” “这些你都能做到吗?”

“如果不能——那就只有这个办法。”

“六千人,换六千万人的生存。”

“你说,不值得?”

秦清愣住了。那一瞬间,满腔怒火像是撞上了无形之墙。

空气死一般沉寂。

他不是没有想过这层逻辑,但此刻从异人嘴里说出来,却如此冰冷、干脆,如铁锈划过耳骨,让人心生疼痛。

“你就甘愿这样下去?”秦清低声问,像是还不愿接受答案。

“就眼睁睁看着,每年六千个姑娘,被这样送进那个地狱,然后再继续过一个‘安宁’的年份?”

异人闭了闭眼,语气缓了一分,却也带着一种令人绝望的沉静:

“政儿。”

“你看到的是每年六千具尸体,我看到的,是城中每日出生的八千婴儿,是每日能吃上热饭的母亲,是冬日不会冻死的长者,是整座城市还能发光、还能活下去。”

“我们不是活在理想世界里,我们是活在‘这系统允许的平衡’中。”

“这不是我选的。”

“而是我们除了接受,没有别的路。”

秦清沉默良久,喉咙干涩如砂。他不想认同这套逻辑。可他也找不到任何一个反驳的出口。

这不是输赢的问题,而是**“有无替代方案”的绝境困局。**

秦清忽然意识到这不是一个城的问题。在那一刻,秦清仿佛被推进了一个巨大的、冰冷的电车难题。

只是秦清并不知道,就在他与异人的争执间,屏风之后那片帷幔之后,早已有两道纤细的身影,悄悄蜷伏。

胡土豆原本是打算带着阿花过来“吓一吓”秦清与那位名义上的“父皇”的,她从小就喜欢悄悄藏在屏风后,等人走近再猛地跳出来,看对方吓一跳,是她最拿手的“宫中小恶作剧”。

只是这一次,她刚牵着阿花绕进殿内,还未出声,便听见秦清那句“你觉得这正常?”

接着,便是一句接一句的争吵,火药味之浓,让她愣住了。

阿花也不敢动,只能紧紧拉住土豆的袖口,两人就那么蹲在帷幕后,听了整整一段对峙。

她们听不懂“灵石”的意义,也不明白“能源”的代价,但她们听得出,秦清在发火,而异人的语气像在压抑什么更可怕的事。

土豆歪着头,心里一团乱。她没听清仙人做了什么,只知道秦清好像……很愤怒,甚至骂了仙人。

她忽然觉得也许可以帮上点什么。

第二天清晨。

宫中寂静未动,秦清已起身换衣,准备继续向太医院调查城内人口与医疗消耗数据,计划从侧面着手,寻找仙人所说的“灵石依赖”破绽。

可他刚唤了宫人,却发现床头空空如也。他皱了眉。

“土豆呢?”

无人回应。接着又叫来掌内女官,却满面惊慌地跪下:“启禀殿下,郡主与阿花姑娘……不见了。”

整个皇宫顿时如惊弓之地。

秦清几乎是第一时间命内侍封锁宫门,调动一切可用人手,从内苑到东侧小园一处不落地寻找。

但找了整整一炷香,仍不见人影。秦清站在主殿下,衣襟被汗水浸透,掌心冰凉,脑中不断闪过最坏的念头。

她们……会不会是……

就在这时,远处星辰主馆的方向忽然传来一阵轻响。

两道身影缓缓自那白玉阶前走出。

李上仙负手而立,神情淡漠。

牛上仙则提着一个人影,另一个则被异人跟在身后小心扶着。

正是胡土豆与阿花。

她们的衣服还算整洁,只是神情惊魂未定,眼中带着一丝红肿与呆滞。阿花见到秦清后直接哇地哭出声来,土豆则咬着唇没说话,紧紧拽着秦清衣袖。

秦清迎上前,伸手将土豆轻轻抱住,眉眼间尽是压抑的惊怒。

“她们……怎么回事?”

异人抢先开口,赶紧向仙人拱手赔罪:“是小女不懂事,误闯仙人寝殿,还望上仙恕罪。”

李上仙只是摆摆手,声音平淡:“无妨。他们无事不必担心。”

他语气冷淡,似乎并未太在意。言语之中已经说明,没动着两个小丫头。

秦清心头的那团火却在压着发颤,他知道,这一次,是命悬一线的侥幸。

若不是这两个女孩“身份特殊”,她们恐怕已经连尸骨都出不来。

正当他暗自庆幸时,牛上仙忽然转头,对李上仙低声说道:“宗门来信,召我们即刻返回。”

李上仙一顿,点了点头。“也好,咸阳已有三年灵石储备,可回。”

秦清听到这话,终于松了一口气。但牛上仙接下来的话,却让他整个人如坠冰窟。

“只是宗门长老另有交代。”“他说我们既然每年下来,就不能总是空手回去。”

“今后每年,需从咸阳带回一些‘合适的女子’,交由他亲自教导。”

李上仙皱了皱眉:“收徒?”牛上仙淡淡一笑:“他是这么说的。”

异人面色发白,声音颤抖:“不知……要多少人?”牛上仙摆了摆手:“不多。每年两个。”

“今年,就这两个好了。”说着,目光扫向秦清身后的胡土豆与阿花。

一句话,宛若雷霆劈在殿中。秦清挡在她们身前,身形未动,眼神却已泛冷。

李上仙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怎么?你想违命?”

秦清眸光沉静,缓缓道:“她们年纪太小。”

“仙人若真要收徒,也应从十五岁以上者中选。”

牛上仙眯了眯眼:“你是在质疑宗门的决定?”

异人立刻上前,躬身一礼,满脸谦卑道:“两位上仙息怒,太子是心急护妹,并无不敬之意。”

两名仙人却是立刻翻脸了。其实那李上仙早在几日前就对秦清生出不满。他自以为上界任何一人下来都是此方世界的权贵,自以为是奉命巡视人间,如今更见秦清不识时务,竟敢当众驳其颜面,心中怒意早已堆积。

“不过是区区下蝼蚁,也敢反驳我们?”李上仙眸光冷冽,语气中透出睥睨。

“这两个小女孩,我们说带走,那便带走,是你妹妹又如何。”牛上仙懒得废话,他就是要敲打一下这个凡人国度的君王,不让他们脱离控制,他袖袍一卷,空间扭曲间便已将阿花与胡土豆摄入掌心。

两道金光自虚空而起,通向城市上空的“云圈”处,实则是贯通上界的空间涡流,那是一扇只出不回的门。

秦清站在殿前,眼睁睁看着土豆和阿花像两颗被风卷走的蒲公英,在天光中越升越高。土豆和阿花惊恐的在光泡之中哭喊,声音却传不到秦清的耳边,秦清的瞳孔骤缩,那一瞬间,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

土豆曾趴在他膝上问:“大哥哥,你真的会一直保护我吗,不会把我卖掉。”,秦清知道,一旦让她们穿过那道“云圈”,自己就再也追不回了。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秦清猛然转身,从他身后的黑布包裹中拽出了武器——嬴政留下的AK-47。

此物秦清其实一只带着身边防身,谁也未曾多问他每日背着那个沉重包裹作甚,也没人知道他竟然随时随地带着这么一把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凶器。

秦清单膝跪地,托枪上肩,动作沉稳如机械臂般利落。熟练得仿佛曾万次重复。

“给我,下来。”

“哒哒哒哒哒——!”

冲天的火舌自枪口喷出,震耳的枪声如雷霆骤然撕裂天顶,仿佛在这一刻,整座咸阳的穹顶都为之一颤。

子弹划破空气,带着尖锐的啸鸣穿透灵气构建的屏障,那些曾被视作不可侵犯、连火焰都难以穿越的护体光膜,在这枚来自蓝星的金属弹头面前,如同纸糊。

天地间一片死寂,唯有那颗子弹仍在狂啸。

仿佛在用自身的轨迹咆哮:神仙?敢抢我妹妹,神仙也杀给你看。

秦清扣下扳机的瞬间,目光冷静如水,枪口对准的方向分毫不差,正是李上仙的胸膛。那一刻,他无须犹豫,也不会迟疑——因为正是这个人,从他怀中夺走了胡土豆。

这一发子弹,如雷贯空,直穿虚幕,命中目标。

李上仙甚至没有时间施展任何防御手段。他低头的动作显得迟缓,似乎难以理解,自己的护体法袍、体表灵光、骨中真元,居然无法阻挡这凡尘造物的一击。他看见自己胸前、腹下、双肩……数不清的透明窟窿像蜂巢般浮现,每一洞皆清晰透亮,贯穿而出,鲜血还未来得及喷出,气机便已四散。

李上仙睁大眼睛,神情中充满惊愕与荒谬感,仿佛这一切只是一场拙劣的幻术,却在下一刻,如石坠井底,整个人直直坠落,从悬浮的高空跌落宫殿中央,砸在地上。

骨碎声清脆而刺耳。

“李兄!”

一声厉喝自牛上仙口中炸出,他反应极快,几乎在李上仙坠落的同时伸手一拽,想将其余命从空中捞住,却只摸到一截渐凉的袖袍。他的指尖刚触到李上仙的后心,就感到那原本充盈的灵脉已经开始崩散,像碎玉化灰,连一丝反扑的余息都未留下。

愣神之间,牛上仙反手一挥,袖袍卷起一道青金剑气,如怒龙般奔涌而出,直奔秦清咽喉。

“找死!”

怒喝声中,整个星辰主馆的天穹随之一震,穹顶光幕骤然收缩,灵气乱流激荡,在宫墙上反复撞击,激起层层涟漪。

而殿中一角,异人彻底呆住了。他站在宫阶边,嘴微张,眼珠微颤,看着那堪称“上界化身”的仙人,如被砍断的木偶般跌落在地,像一段被丢弃的法器残片,口鼻溢血,眼神涣散。

他一度以为神是不会死的,也从未想过那柄枪是否能“破空伤仙”,他以为那只是墨家的巧器,最多只能伤人、震兽,却不曾想,它——真的能斩神。

在异人震惊未回时,秦清却已换弹如行云流水,手中的AK像他身体的一部分,抬手、扳机、瞄准——三步一气呵成。

牛上仙落地后,尚未收回手中剑气,耳中已再次听见熟悉的机械金属声响:

“咔哒。”

那是下一发子弹进膛的声音。

“砰——!”

火舌再次炸开。

这一发,直指牛上仙眉心。

秦清没有回头看土豆,更未伸手去抱还在抽泣的阿花。他只是顺手把土豆向后一推,用自己的身体将两人护在身后,而他手中的枪已再次出击。

秦清没有说一句狠话,甚至连一句“别想带走她们”都没再重复。

但他的每一发子弹,每一个扣动扳机的节奏,都在宣告一个比誓言更冰冷、更果断的真相:

谁敢动她们就死。秦清身为蓝星穿越者,比谁都明白一个原则,杀人,补枪,不留活口。

几个呼吸过后,殿中归于死寂。

炽热的火药味尚未散尽,枪声余震还在殿壁与高檐之间回荡未绝。空气仿佛被连番的暴力彻底撕碎,混合着灵气碎片与血腥味的残流缓缓游荡在大殿四角,如一只无形之手,搅动着人心。

牛上仙立在原地,面容僵硬,仿佛仍未从那最后一发子弹中回神。他眉心被准确地贯穿,一条血痕如笔直的红线沿着额心往下缓缓流淌,滴落在衣襟前。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点什么,却只发出一声闷哼,随即身形一晃,仿佛一尊被抽走了魂魄的雕像,缓缓倒地。

“砰。”

牛上仙的躯体砸在石板上,与不远处李上仙冰冷的尸体遥遥相对。两位仙人,两个高高在上的“上界使者”,此刻就像两具被打落的稻草人,双双横尸星辰主馆。

秦清也倒下了。他不是不想站稳,而是胸口那道剑气来得太快、太狠。他努力撑着最后的力气站立到最后一刻,只为了完成那致命一击。

可就在牛上仙倒地的同时,秦清也终于感到胸腔之中像被火焰烧穿,一口逆血翻涌而上,随即重重地跪倒在地,双膝碰撞石板,发出沉闷一响。

那一剑穿体而入,虽未能立刻致命,却已将他的经络震乱,五脏翻滚如烈焰炙烤。

秦清嘴角流血,眼中却依旧未有悔意,只是缓缓转头,看向身后那道熟悉的小身影。

胡土豆已扑倒在他身边,哭声压抑却撕裂肺腑。她用尽全力拍着他的脸,满脸泪水模糊,看不清表情,声音却一遍又一遍地响在他耳边:

“秦大哥……别睡,别睡啊……”

“你醒醒啊……都怪我,都怪我……”

土豆哭得几乎断气,脸颊贴在他肩膀上,小手死死地握着他冰凉的手,指尖用力到泛白,像是怕一松手,这个人就真的不再醒来。

而阿花则瘫坐在地,一手捂着嘴,一手揪着自己的衣角,双眼死死地盯着秦清胸口的血,一动不动,泪水沿着她苍白的脸缓缓滚落。

而此时,赢异人终于回过神来。他整个人像是从数年的封印中骤然惊醒,猛地扑上前,一把将秦清扶住,连声呼喊:

“太医!太医呢?人呢?还不快传太医院!来人——快!!”

御医被惊动而至时,异人亲自抱起秦清,步伐踉跄,却没有将他交给任何人。这个素来沉稳的帝王,手指在颤,声音都带着慌乱与急促。

宫中侍卫蜂拥而入,却无一人敢看地上两具仙人尸体,只能低头立于远处,空气中弥漫着前所未有的压抑。

异人回头望了一眼那两具被火力与血迹染尽的遗体,眼神深沉,心中波涛翻涌。

他不知道——两个“仙人”死在下界,会不会引来上界震怒,会不会惹来难以预料的追责或镇压。

可现在,他已顾不得这些。在所有天道因果、权力法则之前,有一件事是他唯一必须立刻做的,救自己的儿子。

而秦清,在被异人抱起的瞬间,已经闭上了眼。

但他还听见了。在那重重如锤的昏黑边缘,他听见土豆的哭声,听见她的呼唤,听见她一遍又一遍唤着“秦大哥”。

那声音,在他心底,没有断。

秦皇宫深夜,万籁俱寂。

灯光熹微,风透入帘帐,吹得烛火轻颤不定,映得殿中人影摇曳,仿佛连呼吸都带着战栗。

寝殿之内,气氛压得近乎凝固。

太医院的人已围着秦清躯体忙碌数个时辰,试了所有的疗法,无论针灸、熏蒸、灵膏,还是丹药注气,全无半点起效。殿中只余下血味、药味与人心惶惶的冷汗味道,交织成一种沉重、无解的濒死感。

站在寝榻之前的异人脸色如石刻,许久未发一言,目光如钉子一般定在秦清面上。

太医们齐齐跪下,额头抵地,声音低得几不可闻:

“启禀陛下……我们……真的没有办法了。”

“仙人所伤,非人力所及,臣等凡躯,无能为力。”

话音落下,寝殿内陷入了更加彻底的寂静。

异人的手指猛然一震,瓷盏碎落于地,他回身一喝:“都给朕退下!”

太医们如临大赦,纷纷低头退去,却无人敢直视那道站在殿中犹如山岳般冷肃的身影。

殿中只剩下三人——异人、胡土豆、阿花。

秦清静静躺在榻上,呼吸微弱,面色灰白如纸,胸口的绷带隐隐渗出血丝,染红了半张锦被。

土豆趴在床沿,眼泪一滴一滴砸在他握着的手背上,她从入夜哭到子时,又从子时哭到天明,却依旧没有停下来。小小的身子蜷在那边,像只受伤的小兽,喉咙已经沙哑,却依旧喃喃:

“秦大哥……你不是说过……要永远照顾我的吗……”

“你说过……要带我去看外面的河,要给我做土豆炖肉……”

异人静立半晌,终是缓缓走上前,弯下身,将手覆在秦清额头,温度冰凉,仿佛生机正被一寸寸抽离。

异人望着这个少年,眼中浮现出一丝疲惫与悲凉。他低声开口,嗓音带着沙哑的喉音:

“政儿……怕是撑不过去了。”

“他是为了你才变成这样的,胡姑娘。”

“所以你,不能死。”

土豆抬起头,双眼红肿,呆呆望着异人,显然还没理解这句话的含义。

异人沉默了一息,语气缓慢却坚定:

“上界……在此地死了两位仙人。”

“迟早……会察觉。”

“届时,若他们报复而来,咸阳必将首当其冲。你,是那场风暴的中心——他们记得你,也记得他为你动手。”

“我会安排一队快马,给你金银与路引。”

“今夜……趁天未明,你就离开咸阳,能走多远就走多远。隐姓埋名,换个名字,换个身份……若有人问你,就说你是孤儿,什么都不记得。”

“离开这里,好好活着。”

异人说话的语气极稳,没有一丝波动,仿佛已是早已在心中演练过千万次的命令。

可话未说完,土豆却已剧烈摇头,哭声再次爆发,几近崩溃。

“我不走!”

“我不走啊秦大哥你醒醒……我不走的,你别不要我……”

土豆死死抓着秦清的手,哪怕那只手已然冰凉如雪,仍然将它贴在自己的脸颊边,像要用体温焐热回他血肉中那已熄灭的生机。

她哭到气短,身体止不住地颤抖,却仍然一句一句地重复:

“我不走的……你要是死了……我也不活了……”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秦清还能撑过这一夜时

秦清忽然微微一震,仿佛有一口积郁的气息被强行提起,只是那气息来得快,去得也快,还未来得及延续,便像被谁抽去了线。下一息,榻上那具伤痕累累的躯体,彻底安静了下去。

没有挣扎,没有抽搐,连一个不甘的神情都未留下,只是平静地躺着,眉目如常,却再无一丝起伏的气息。

阿花先注意到异样,扑到床边的土豆却早已忘了哭声,只是愣愣看着秦清那一动不动的脸,双手颤抖地握着他的指节,像在试图寻觅最后一丝温度。

异人站在榻边,低头良久,终是叹息一声,缓缓闭上双眼。他的手垂在身侧,无力地握紧又松开。

这个从赵地回来的孩子,这个本该成为未来秦国柱石的人,才刚在这城墙之中度过短短一年,便在劫后余波中,被生生卷走了命脉。

他还记得,前几天夜里,秦清站在寝殿之外,撑着油灯,披着斗篷,看着咸阳星火一点点在桶状城体内亮起,说:“这里将来可以养活几千万,仙人不来,靠我们自己也能建一个新天。”

异人那时没回应,只是点头。可现在,那道站在灯下的背影,已经永远地消失了。

阿花趴在床边哭得崩溃,却没有多言,只是不停地摇着秦清的手臂,像是在求他醒来,嘴里已经没有逻辑的言语,只剩哽咽与呜咽。

土豆跪坐在榻前,一动不动。她没有哭,只是安静地看着秦清的脸,仿佛眼泪已经哭干了,心也麻木了。

沉默中,她缓缓张开嘴,声音很轻,像是自言自语:

“哥哥……为什么”

“为什么做人……这么难。”

“明明只是想吃一口热饭,睡一个安稳觉,明明什么坏事都没做过,为什么就总是有人要抢走我们最重要的东西?”

“哥哥。”土豆低下头,额发垂落,遮住了眼神。

“做人为什么这么难啊。”

“下辈子……我不想再做人了。”

这句话起初说得很轻,像风吹落树叶时的呢喃,阿花和异人一开始都未听出异常,只当她在极度悲伤中胡言乱语。

直到下一刻。异人的瞳孔猛地一缩,看到土豆从怀中缓缓取出一物——那是一柄匕首,寒光无声地在她指尖滑过,毫无迟疑地朝着自己脖颈划去。

“不要——!!!”

异人骤然出声,欲要冲上前阻止,哪怕是隔着一道寝榻也要夺去那柄刀锋。

可已经太晚了。鲜血以一种不可抑制的速度从雪白的喉颈中喷涌而出,洒在秦清尚未干涸的掌背上,染红了床榻、染红了她的衣襟,也染红了她最后的一点气息。

阿花的尖叫响彻整个寝殿。

“不要啊!土豆!”她扑了过去,却只能抱住那渐渐瘫软的身子。

土豆倒在秦清身侧,脸贴着他的肩头,气息微弱如灯芯最后一丝火光,眼神却仍旧坚定。她听不清异人的怒喝,只听得耳边传来模糊的抽泣,和一声声近在咫尺的呢喃:

“你怎么这么傻……”

“你……怎么这么傻啊……”

土豆没有力气再回话,只是静静地闭上眼。像终于从噩梦中醒来,轻轻地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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