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的春棠阁像浸在墨里。
青石板缝里的积水映着红灯笼的光，赵珩踩着湿滑的步子，药箱的铜锁撞出细碎的响。
老鸨王妈妈举着油伞跟在后面，伞沿的雨珠砸在芭蕉叶上，发出闷雷似的震颤：
\"赵太医，齐王世子的事......您可千万别说出去。\"赵珩没应。
他的青衫下摆沾了泥，指尖还留着解剖刀的凉意——半个时辰前，他刚在太医院暗室剖开齐王世子的喉管，看见那块嵌在喉骨上的墨绿色结晶体，像颗腐烂的翡翠。
房间的门是虚掩的，安息香的味道裹着雨气涌出来。
赵珩推开门，首先看见鎏金床栏上的凹痕——深约半寸，边缘泛着青白色，是齐王世子死前用指甲抓的。
那孩子死时眼睛睁得很大，指甲里嵌着金粉，喉间的结晶体堵得他发不出声，只能用指甲抠床栏，把鎏金都抠掉了一层。
\"赵太医来了？\"
无漪站在梳妆台前，穿月白的广袖裙，领口坠着枚墨玉锁。
她的头发用银簪盘起，额前缕碎发沾着雨珠，像颗浸了水的珍珠。
赵珩走过去，看见她手里拿着盏青瓷茶，茶烟绕着她的脸，把她的眼睛熏得湿漉漉的。
\"喝口茶，驱驱寒。\"她把茶盏递过来。
赵珩接过，指尖碰到她的手——凉得像块玉。
茶盏里浮着片茉莉，香气里混着点苦杏仁的味，他不动声色地抿了一口，放下时茶盏与桌面碰出轻响。
\"姑娘找我来，是有不适？\"
无漪解开领口的墨玉锁，递给他：\"我最近总梦到有人掐我脖子，喉间疼得厉害。这锁是我娘给我的，您帮我看看。\"
锁身刻着缠枝龙纹，触手温凉。赵珩用指甲挑开锁孔，里面塞着块小碎片——墨绿色的，泛着幽光，和齐王世子喉间的结晶体一模一样。
他的呼吸顿了顿，抬头时撞进无漪的眼睛——她正盯着他，睫毛上挂着泪，像株淋了雨的茉莉。
\"五年前，先帝驾崩，我见过这碎片。\"赵珩说，把锁还给她，\"先帝喉间嵌着块破碎的永生锁，锁片和这个一模一样。\"
无漪的脸色瞬间煞白。她抓住赵珩的手腕，指甲掐进他的肉里：\"你说的是真的？\"
赵珩点头。五年前的场景像潮水涌过来——先帝的棺椁停在乾清宫，他作为御前太医，亲手为先帝净身。
当他解开先帝的龙袍时，看见喉间有个深紫色的淤肿，用银针刺破，流出墨绿色的液体，里面裹着块破碎的永生锁。
御前总管陈公公按住他的手，声音像根浸了水的绳子：\"赵太医，有些事，烂在肚子里比说出来好。\"
那天晚上，无漪说了许多。
她娘是江南的绣娘，十五岁被先帝的人抓进骊山的\"永生宫\"。
那里有一百个女子，被灌\"龙血\"，喂\"玉髓\"，她们的血慢慢变成墨绿色——先帝说，这是\"永生的血\"。
后来她娘逃出来，生了无漪，临终前把墨玉锁塞给她：\"这锁是钥匙，也是诅咒。如果遇到戴墨玉锁的人，要躲得远远的。\"
\"我第一次来月氏时，血是墨绿色的。\"无漪摸着自己的手腕，那里有道淡白色的疤，\"我娘抱着我哭，说我遗传了她的诅咒。
后来我进了春棠阁，那些宗室子弟说我'像仙女儿'，可他们不知道，只要碰了我，就会......\"
她的声音哽咽。赵珩伸手，轻轻擦掉她脸上的泪——她的泪是热的，落在他手背上，像颗烧红的小珠子。
\"不是你的错。\"他说，\"是先帝的错。\"
后半夜，雨下得更大了。无漪哭累了，靠在赵珩怀里睡着。
她的头发散在他肩上，带着茉莉的香，混合着安息香的味。
赵珩轻轻把她放在床上，看见梳妆台上的螺钿胭脂盒——那是他上次给她的，说\"擦这个，气色好\"。
他打开胭脂盒，里面是粉红色的胭脂，底层有个暗格。
用指甲挑开，露出二十八枚血玉髓，每枚都有指甲盖大小，刻着龙纹。
这些血玉髓拼成个螺旋形，像极了他在《人体骨格图》里见过的\"蚕茧丝\"——绕来绕去，缠成个永远解不开的结。
赵珩取出一枚，用银针刺破。
红色液体流出来，滴在他的指尖，他凑到鼻前闻了闻——有股铁锈味，和无漪的血混合后，变成了墨绿色。
他突然明白过来：这些血玉髓是\"永生的配方\"，先帝用它们改造女子的血液，让她们的血变成\"永生的载体\"，可接触她们的人，都会被这血里的因子害死。
无漪是在鸡鸣时醒的。她看见赵珩坐在梳妆台前，手里拿着血玉髓，眼泪瞬间掉下来。
\"你都知道了？\"她爬起来，抓住他的胳膊，\"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想害他们......\"
\"我知道。\"赵珩把她抱进怀里，\"我们可以结束这一切。\"
太医院的暗室在地下三层，入口藏在药柜后面。
赵珩点燃蜡烛，墙壁上的影子摇晃着，照出架子上的瓶瓶罐罐——有先帝的永生锁残片，有写着\"龙血\"的瓷瓶，还有本泛黄的《永生录》，封皮上沾着墨渍。
\"这是先帝的实验记录。\"赵珩翻着书，指尖划过一行字，\"用龙血（其实是朱砂和水银）浸泡玉髓，喂给女子，改造她们的血液，使其成为'永生的容器'。\"
无漪凑过来，看见书上画着一百个女子的画像，每个下面都写着\"卒于某年某月\"，最后一个是她娘——第三十七号，画旁写着\"逃，产女\"。
\"我要毁了这些。\"无漪说，伸手去拿《永生录》。
\"等等。\"赵珩抓住她的手，从药箱里取出个瓷瓶，\"这是我配的'解咒药'，用甘草、绿豆和雪山莲熬的，能中和你血液里的因子。\"
他倒出颗药丸，塞进无漪嘴里。
药丸是苦的，无漪皱着眉咽下去，过了会儿，她的指尖泛起红——原本墨绿色的指甲，慢慢变成了粉色。
她笑了，眼泪掉在药丸瓶上：\"我不是怪物了？\"
\"不是。\"赵珩说，把她的手放在自己脸上，\"你是无漪，是我认识的那个穿月白裙的姑娘。\"
破坏比想象中容易。
他们把永生锁残片扔进火盆，看着墨绿色的液体流出来，被火焰烧得滋滋响；
把《永生录》撕成碎片，扔进药罐里熬成药汁；
最后把二十八枚血玉髓砸在地上，每一声脆响都像打在心上。
无漪蹲在地上，捡着碎片，指甲盖被玉髓划出血，红色的血滴在碎片上，把墨绿色的痕迹盖住了。
\"结束了。\"她抬头，脸上沾着灰，笑得像个孩子。
黎明时，他们站在太医院的门口。雨已经停了，东方的天空泛着鱼肚白，风里带着茉莉的香。
无漪把墨玉锁摘下来，扔进旁边的池塘——锁身溅起水花，很快沉下去，只留下一圈圈涟漪。
\"诅咒没了。\"她看着水面，\"我娘要是知道，一定会开心的。\"
赵珩握住她的手：\"我们去江南吧。那里有茉莉园，有小桥流水，没有秘密。\"
无漪点头，指尖勾住他的小指。风掀起她的裙角，月白的布料裹着她的腰，像朵绽放的茉莉。
赵珩望着她的侧脸，看见阳光照在她脸上，把她的睫毛染成了金色——原来她的眼睛这么亮，像颗星。
后来有人说，春棠阁的花魁无漪失踪了，一起失踪的还有太医院的赵太医。
有人说他们去了江南，开了家小医馆，医馆门口种着满院茉莉；
也有人说他们去了骊山，毁了先帝的永生宫，把那些受苦的女子的名字刻在石头上。
但赵珩知道，他们只是去了个没有诅咒的地方——那里有雨，有茉莉，有个人，会握着他的手，说\"我不是怪物\"。
风里传来茉莉的香，赵珩低头，看见无漪的领口空着——墨玉锁没了，但她的脖子上多了条红绳，挂着颗红豆。
那是他昨天给她的，说\"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
无漪笑着，把红豆塞进他手里：\"等我们到了江南，要种满院红豆。\"
赵珩点头，握住她的手。阳光照在他们身上，把影子拉得很长，像条没有尽头的路——路的尽头，是茉莉开遍的江南。
然而，他们的平静并没有持续太久。一日，一群神秘人闯入了他们的医馆。
为首之人目光阴鸷，手中拿着先帝的令牌，冷声道：
“赵珩、无漪，先帝永生之事虽被你们破坏，但你们知晓太多秘密，必须跟我们走一趟。”
赵珩挡在无漪身前，沉声道：“我们已毁了一切，不想再卷入这些纷争。”
神秘人冷笑：“由不得你们。”双方剑拔弩张。
就在这时，医馆外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一群身着黑衣的骑士赶到。
为首的竟是当今皇上。皇上走下马车，温和道：“朕知晓你们所为，是先帝的过错让你们受苦。
朕不会再追究此事，还望你们能继续悬壶济世。”赵珩和无漪对视一眼，心中的担忧消散。
他们向皇上谢恩，从此在江南安心生活，医馆的生意越来越好，茉莉和红豆的香气弥漫在小院，幸福的生活如诗如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