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世界突然天旋地转。
原本倒悬的白色巨城与古树群骤然翻转，近在咫尺。
远处几棵尤为巨大的古树树干上浮现出类似人脸的纹路，树纹在银白色树皮上勾勒出眉眼，枝条间垂挂的水晶果实折射出七彩光晕。
江团子突然意识到，并非景物反转，而是自己。
身后的世界已然颠倒，云在地面，山在天。
“欢迎来到永眠城。”
沙哑的声音从脚边传来。
一个不足三尺高的树人正从地面“生长”而出，暗金色的树干上覆盖着银白色树冠，年轮状的纹路间流淌着淡金色光晕，他伸出树枝般的手指抚过自己树干上的纹路，两道细长的树缝缓缓睁开。
露出内部好似宝石的眼。
“我是守门人葛罗。”
其声音像是风吹过枯叶的窸窣，眼睛看向江团子，继续说道：“凹凹大学士，你带来的这位...很特别。”
江团子也注意到葛罗的目光，树干上两道细长的裂缝突然扩大，正死死盯着自己。
葛罗突然说道：“他见过太阳。”
凹凹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飘到江团子肩头，小声好奇的嘀咕：“是说...太阳城的那位？与人类为敌的魔族见过太阳王的本体，怎么想都好抽象啊。”
葛罗没有回答，他重新看向江团子，树干上的纹路如同血液一样流动了起来：
“跟我来吧，求知者。长老们已经等你很久了...很久了...”
随着他的话语，远处那些巨树人脸的纹路同时转向，数百道目光如有实质地落在江团子身上。
空气中，好像是在传递某种讯息。
“请随我来。”
葛罗的树根状双脚在地面蠕动，发出沙沙的声响。
他带领二人穿过一片蘑菇林，巨大的菌伞上充斥着的荧光孢子，像星辰般明灭。
每走几步，江团子都能感觉到有视线从四面八方投来，那些悬浮在空中的树屋窗口，盘绕在倒立枝干上的藤蔓间，甚至是地面裂开的细小缝隙中，突然睁开“眼睛”的微光。
树人的形状千奇百怪。
从古树到苔藓，这里无处不在。
葛罗头也不回地说：“别在意那些窥视，自从苔影大人被囚禁后，长老们对任何外来者都充满警惕，这些年幼的树苗都还未见过外人。”
江团子点了点头，顺着这个话题提问道：
“苔影大人被囚禁？”
葛罗的树干突然暗淡了一瞬：
“是的，如今苔影大人，被太阳王囚禁在太阳大陆的某一座城池之中，充当那座城池的守护神。
这种事在太阳大陆非常普遍，一切强大的能威胁到太阳王的势力，都会被他兼收并蓄，但如若不能为其所用，那么只会被太阳王所消灭。”
谈话间，他们来到一棵直径超百米的巨树前。
这棵树的树干上盘旋着一条晶莹的阶梯，像是被冻结的瀑布，每一级台阶都长着会发光的树瘤。
阶梯尽头，一座半嵌入树干的螺旋塔若隐若现。塔身由某种半透明的琥珀色物质构成，表面布满细密的金色纹路，在周遭光线的照耀下如同流动的熔岩。
葛罗看着江团子为其解释道：
“那个螺旋塔，是孕育出如今长老的果实。凹凹大学士应该还没有告诉你，退凡的真正含义。”
树干上的纹路突然加速流动，目光看向高处的螺旋塔，声音变得空灵：“退凡就是要舍去过去的一切，神力、肉体、灵魂甚至是记忆。”
葛罗稍作停顿：
“你觉得一个人在舍弃自己的所有后，他还会是自己吗？”
江团子想到了一个在前世非常着名的哲学悖论，忒修斯之船。
据说，英雄忒修斯乘坐一艘船返回雅典，这艘船在长途航行中逐渐损坏。为了保持船的完好，雅典人逐渐更换了船上所有的木板和其他部件。最终，船上所有的原始材料都被替换掉了。
当所有部件都被替换，它还是原来那艘船吗？
对此，葛罗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当然是，因为我们所有人都认为，他还是他，所以他仍是他。”
葛罗停在巨树的盘旋阶梯前，微笑的说道：“我只能送到这里了，白墨长老就在那座螺旋塔里。”
……
……
太阳大陆。
太阳帝国。
太阳王宫。
在第二天黄昏，阿尔罕如约来到药房外，却发现本该换岗的卫兵仍站在原地，盔甲在夕阳下泛着冷光。
阿尔罕的心沉了下去。
他佯装镇定，提着药箱走近：“陛下命我来取些安神的熏香。”
卫兵面无表情地打量他：“今日王宫戒严，任何人不得随意走动。”
阿尔罕的指尖微微发颤：“可王妃殿下……”
“王妃们都在寝宫。”
卫兵打断他，眼神锐利如刀：“御医大人，请回吧。”
阿尔罕只得退下，结果刚刚走入太阳王宫时，双臂就被太阳骑士的铁钳般的手掌扣住，靴底在鎏金地砖上拖出两道凌乱的痕迹。
他的太阳穴突突跳动，脑海中翻涌着无数可怕的念头：
“这会不会是陛下的考验？安娜的眼泪是不是伪装的？也许每个御医都会经历这样的忠诚测试...”
他的视线因恐惧而模糊，恍惚间看见走廊两侧的黄金雕像，都在用空洞的眼睛注视着他。
那些雕像完美再现了传说中的太阳王容貌，高挺的鼻梁，坚毅的下颌，如阳光般耀眼的微笑。阿尔罕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觐见时，曾为能侍奉这样一位完美的君主而热泪盈眶。
“走快点，叛徒。”
太阳骑士的声音从面甲后传来，金属质感的声音让阿尔罕打了个寒颤。
骑士的黄金铠甲上，日轮纹章在火把照耀下明灭不定，就像阿尔罕此刻摇摇欲坠的信念。
“大人，我发誓我从未——”
“闭嘴。”
阿尔罕的嘴唇颤抖着。
他开始怀疑一切：
安娜手腕上的伤痕会不会是画上去的？药柜后的密道是不是早就被卫兵把守？也许此刻国王正通过某种魔法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就像传说中那样全知全能。
当他们转过最后一道回廊时，阿尔罕突然想起一个细节：安娜哭泣时，眼泪在面纱上晕开的形状太过规整，就像...就像精心设计的表演。
这个念头让他胃部绞痛，如果连那些眼泪都是假的，那么他此刻的处境岂不是...
寝宫大门打开的瞬间，阿尔罕的膝盖一软。
他看见安娜被铁链锁住的身影，让他毛骨悚然的是，安娜转头看他时，嘴角竟闪过一丝几不可见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