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棉纺厂他没去过，不过知道在哪儿。
晚上十点四十左右，他蹬着车赶到了第一棉纺厂西边那个大院，大铁栅栏门早让人拆了，里头的房子拆了一多半，就剩那么几间孤零零戳着。
房子拆了，地上的砖头倒没剩几块，这年头啥都缺。
这些房子虽说还是十五六年前盖的，可砖拆下来照样能用。
白天拆房，晚上就有人来拉砖；白天拆得不够，晚上就有人帮着拆……
这光景在龙城常见，那时候没计划生育，晚上也没啥乐子，电舍不得用，油灯蜡烛也得省着点，吃完饭基本就上床躺着，除了生娃，还能干啥？
家里人口多了，地方住不开，就得想辙弄地方，弄点砖头木头，在院里盖个小屋，哪怕小得开门就是床、进屋得脱鞋，那也能解决大问题。
建筑材料不好买，大家伙儿就只能想别的招，前些年半夜偷城墙砖的也有不少……
秦守业进去转了一圈，又回到大门口，心里一动，把准备好的野猪放了出来。
一共二十七头，全是公的，大的有十六头，半大的八头，小的三头。
他挨个掂了掂，五千二百多斤。
本来想把那三头小猪收起来，后来琢磨琢磨，算了。这些猪收拾干净，去了内脏啥的，估计净肉也就三千三百多斤。
“不成，我还是先把那三头小的藏起来。那老林要是说难听的，或者压价，这三头就不给他。他要是痛痛快快交易，我再拿出来。”
秦守业叨叨两句，把三头小猪藏了。
抽了几根烟，就听见卡车发动机的动静，跟着瞧见车灯亮了。
没一会儿，两辆卡车开进来，停在秦守业跟前。
车一停，车上下来八九个人，那个林科长也在里头，他笑眯眯地走到秦守业跟前。
“秦科长，咱又见面了！”
秦守业伸手跟他握了握。
“猪都在这儿，您瞅瞅！”
“那我先瞧瞧猪……”
林科长拿出手电筒，挨个照了照，他带来的人也凑过来几个。
“林科长，真够肥的啊！”
“是猪够肥！”
“对对对，猪是肥……可惜是公野猪，这要是母的就好了。”
“有口肉吃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的。”
“这阵子给我熬的，现在恨不得上去啃两口。”
“你啃一个我瞅瞅？我听说野猪皮厚，看你能啃动不。”
“林科长，这野猪好像没打多久啊！”
“瞧着像是昨儿夜里或是今儿早上打的。”
“这几头半大的好，味儿没那么冲。”
他们把野猪都检查了一遍，林科长又笑眯眯地走到秦守业跟前。
“秦科长，让你费心了……咱过过秤？”
“麻利点。”
秦守业没拒绝，上回就见识过了，没啥新鲜的。
老林招招手，他的人从第一辆卡车上弄下来一个地磅。称重的时候，秦守业和老林站在地磅旁边，抽着烟看他们忙活。
“第一头，四百五十九斤。”
“第二头……”
称一头，他们就往车上装一头。等都称完了，记账的算了算报数。
“一共五千零三十二斤。”
“就按五千斤算，一斤肉换十斤粮……你们的粮食啥时候送过来？”
秦守业刚才瞅了，那两辆卡车上没粮食。
“秦科长，粮食马上就到，一共五万斤。两万五千斤杂合面，两万五千斤棒子面。”
秦守业点点头。
“账没差！”
林科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掏出烟递给他一根。
“秦科长，这些猪收拾完了，肉也就剩下三千来斤……”
秦守业眉头一皱，这小子又要作妖？
“你啥意思？按三千斤算？”
“能行吗？”
林科长一脸喜出望外，秦守业抬手就把他递过来的烟打飞了。
“我都跟老乡说定了，平白少了两万斤粮食，你让我自个儿填啊？”
“不知道的，还当是我给私吞了呢！”
林科长尴尬地笑了笑。
“秦科长，我…… 我没说啊，是你说三千斤算…… 我还以为你说真的呢！”
“闹了半天，你说的是反话啊。”
秦守业有些无语，他这么大人，连反正话都听不出来？
这人心里压根就是这么想的，自己不好意思说，秦守业搭了句话，他就顺坡下驴了。
“林科长，说实话，我不待见你这人！”
“看老方面子，我才答应跟你换。”
“这些猪肉放我们厂，一来能多换点粮，二来我能在领导面前露个脸。”
“给你，我能捞着啥好处？厂领导那儿我没法交代，老乡那儿我还得说好话装孙子，让他们答应这么换……”
“要不是方大哥仗义，我能干这事儿？”
“是是是……老方人不错，秦科长你办事也局气。”
“秦科长，让他们先把猪拉回去，我在这儿陪你等粮食……”
秦守业眼睛一瞪。
“那可不成！”
猪拉走了，到时候他弄三万斤粮，或者两万斤来，说一句 “爱要不要”，秦守业能咋办？
跑他们厂里把猪肉要回来？
厂大门他都进不去！老林这人……瞧着就像能干出这种事的主。
秦守业心里真烦他！就这一回，下回老子的肉埋地里当肥料，也不给这主儿。
“秦科长，我在这，你怕啥？”
“怕你不给我粮！怕你少给我粮！”
“猪你拉走了，待会儿给我弄一万斤杂合面来，跟我说就这些，爱要不要，我能咋办？”
“我去你们厂里把猪抢回来？你们能让我进大门？”
林科长脸都红了，他是真没这打算，没想到秦守业会这么看他。
“秦科长，我老林不是那种人……”
秦守业白了他一眼。
“别跟我扯别的！粮食到了，猪你们拉走；见不着粮食，一只猪你们也别想带走！”
秦守业这话一说完，旁边几个人立马不服气地瞪过来。
“你咋跟我们科长说话呢？”
“弄点猪肉给你能耐的！”
“说话客气点！”
“嫌我说话不客气？行啊！把猪卸下来，你们别要！”
“猪都上我们车了，你卸一个试试！”
秦守业眉头皱得更紧，转头看向林科长。
“你们今儿不是来换猪肉的，是来抢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