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上前一步,目光紧紧盯着唐玉宣:“公主,依我所学判断,陛下此症,更像是‘脑卒中’之兆,也就是俗称的‘中风’!
乃是脑中血脉淤塞,气血不通所致!若真是如此,太医院那些温补调和之法,无异于隔靴搔痒,甚至可能延误病情,加重症状!”
唐玉宣美眸圆睁,满是惊疑:“脑卒中?你……你如何得知?”
她从未听闻李长风还有这等本事。
“略通岐黄,尤擅针石之道。”李长风坦然道,眼神中透露出强大的自信。
“公主,若陛下真是脑中有淤血,或许……我能救!”
“你能救?”唐玉宣失声惊呼,随即脸上布满难以置信和深深的警惕,“李长风!你可知你在说什么?那是父皇!是真龙天子!岂容你……你若心存不轨,借机……”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出口,但眼神中的怀疑和恐惧已昭然若揭。
在这个关键时刻,李长风突然提出能救治生命垂危的皇帝,由不得她不怀疑这是否是一个针对皇权的惊天阴谋。
毕竟,他身负段家血仇,而段家正是被皇帝下旨满门抄斩!
李长风迎着她审视的目光,毫无退缩。
语气反而异常平静:“公主,我若想对陛下不利,有何必多此一举?郑开权供状在手,郑公策倒台在即,我只需静观其变,待太子与二皇子争得两败俱伤,再辅佐公主,徐徐图之,岂不更稳妥?何必行此险招,惹火烧身?”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而恳切,剖析着其中的利害关系:“我愿出手,原因有二。”
“其一,唯有陛下清醒地坐在龙椅上,才能真正下旨,为段家平反!太子或二皇子,无论谁继位,为了朝局稳定,为了不承认先皇之‘错’,都绝不会轻易推翻段家这桩铁案!
只有陛下本人,在证据确凿、民心所向,或许……还有一丝愧疚之下,才有可能亲手纠正自己当年的错误!这是我身为段家外孙,必须争取的机会!”
“其二,”他的目光落在唐玉宣脸上,带着一种深沉的支持,“也是为了公主你。
若陛下此时驾崩,太子继位,公主便再无可能名正言顺地登临大宝。唯有陛下活着,亲眼看到你的能力,你的担当,你的仁德远超两位兄长,才有可能……生出易储之心!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也值得一试!唯有陛下亲口传位,公主将来才能免去骨肉相残之痛,才能坐稳这江山!”
他深吸一口气,斩钉截铁地说道:“所以,于公于私,救活陛下,对我们而言,利远大于弊!
我李长风在此立誓,若有机会面圣施救,必竭尽全力,绝无半分加害之心!若有违此誓,天诛地灭,不得好死!”
一番话语,掷地有声,如同重锤般敲在唐玉宣的心上。
她怔怔地看着李长风,看着他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坦诚与决绝,心中的警惕如同冰层般开始松动碎裂。
他说的没错。
父皇若死,段家平反难如登天,她争夺皇位也将陷入被动,甚至要直面兄弟阋墙的惨剧。
而救活父皇……虽然风险巨大,但确实是眼下破局的关键,甚至可能带来一线意想不到的生机。
可是……让李长风去给父皇医治?这其中的风险……
一边是父皇危在旦夕,太医院束手无策。
一边是李长风信誓旦旦,却又身份敏感。
信任与怀疑在她心中激烈交战,几乎要将她撕裂。
日光透过窗棂,在地面上投下清晰的光斑,时间在寂静中流逝。
终于,唐玉宣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然。
她走到李长风面前,玉手紧紧抓住他的衣袖。
“李长风,”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异常坚定,“本宫……信你这一次!你若真能救回父皇,便是于国有功,于本宫有恩!段家旧案,本宫定当竭尽全力,助你平反!”
她的目光锐利如刀,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但你要记住,若父皇有任何不测……无论是否与你有关,本宫都绝不会放过你!你,可明白?”
这是她所能做出的,最大胆,也最艰难的抉择。
李长风迎着她的目光,郑重地点了点头:“长风明白。请公主安排,事不宜迟!”
唐玉宣深吸一口气,松开了他的衣袖,转身快步走向书案,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果决:“好!本宫这就手书一封,你持本宫信物,随本宫即刻入宫!梅蕊,备轿!”
明媚的日光下,公主的仪仗匆匆离开梅馨苑,朝着那象征着天下权力中心的皇宫疾驰而去。
……
养心殿内,龙涎香的清雅气息,几乎被浓重的药味彻底掩盖。
层层明黄帐幔低垂,隔绝了外界的光线与喧嚣。
空气凝滞而沉重,每一次呼吸都仿佛能吸入无尽的压抑。
巨大的龙榻之上,大乾皇帝唐世成静静躺着,双目紧闭,面色是一种不健康的潮红,间或又透出几分灰败。
他的呼吸时而急促,时而微弱绵长,仿佛风中残烛,明灭不定。
曾经执掌乾坤、睥睨天下的帝王,此刻也只是一个被病痛折磨的脆弱老人。
太子唐玉靖坐在龙榻最近的锦墩上,身姿看似恭敬,微微前倾,仿佛一个忧心父皇病体的纯孝之子。
然而,若有人能细看他低垂的眼眸,便能发现那深处并非悲痛与焦虑,而是一种压抑了太久、几乎要喷薄而出的炽热与……期待。
他的指尖在膝盖上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焦躁与兴奋。
快了……就快了……
父皇,您撑了这么多年,也该歇歇了。
这万里江山,亿兆黎民,儿臣会为您担起来的。
他等这一天等了太久。
权力面前,何来父子?
这句大逆不道的话,他从未宣之于口,却早已在他心底生根发芽。
此刻,他坐在这里,与其说是尽孝,不如说是在看守一座即将喷发的宝藏,严防任何人在最后关头横生枝节。
他甚至在心里恶毒地祈祷,祈祷父皇能走得再快一些,不要再这般拖延,徒增变数。
殿外传来细微的脚步声和内侍的通传声:“二皇子殿下到……”
唐玉靖眉头几不可察地一蹙,瞬间收敛了眼中所有情绪,换上一副沉痛忧惧的表情。
唐玉澜大步走入,一脸焦急与悲戚:“皇兄!父皇情况如何?”他快步上前,目光急切地投向龙榻。
“二弟来了。”唐玉靖声音沙哑,“太医……还在尽力。
只是父皇年事已高,此番风邪入体,来势凶猛,唉……”
他重重叹息,演技无可挑剔。
唐玉澜跪倒榻前,哽咽道:“父皇!您一定要挺住啊!”
他哭得情真意切,然而低垂的眼眸深处,却是一片冰冷的算计与急迫。
郑公策的计划已经发动,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时间!
父皇绝不能现在就死!至少,在他的布局产生效果之前,父皇必须活着,必须清醒地感受到压力!
兄弟二人,一坐一跪,守在龙榻之前,看似同心协力,实则各怀鬼胎,暗流汹涌。
“太子殿下,二皇子殿下,”内侍监小心翼翼上前,“玉宣公主殿下在外求见,言称担忧陛下龙体,特来侍疾。”
“六妹?”唐玉澜抬起头,脸上闪过一丝轻蔑,“她来做什么?一个女儿家,这等时候,好生在宫里待着便是,何必来此添乱。”
唐玉宣纵然近期表现亮眼,但终究只是个女子。
在皇权传承这等大事面前,她所有的努力都不过是镜花水月,徒劳无功。
唐玉靖也微微皱眉,但他此刻志得意满,懒得过多计较,淡淡道:“让她进来吧。毕竟也是父皇的女儿,一片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