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远方刚在程康明身旁坐下,目光扫过全场 —— 四张十人台里,门口三张早坐得满满当当,酒盏碰撞声、说笑声此起彼伏。
可奇怪的是,除了开场时大家端着酒杯,隔着桌子齐声喊了句 “欢迎董市长”,之后再没人单独过来敬酒。
下面的局委主任、区县领导们,要么围着程康明、康宗全这些老常委转,要么凑在一桌聊工作,连往他这边递眼神的都少。
他端着茶杯轻轻抿了口,心里门儿清:自己刚到任,没根基没圈子,这些干部们是在观望,没人愿意先出头 “站队”。
不过这样也好,少喝酒倒落得清闲,倒也自在。
突然,宴会厅的玻璃门 “哗啦” 一声被推开,一个身影带着风走了进来。
董远方抬眼一看,来人跟自己年纪相仿,三十来岁,留着修剪整齐的小碎胡子,穿件亮蓝色的花色休闲西装,在满场深色正装的场合里格外扎眼。
他身后跟着两位穿旗袍的美女服务员,手里端着锃亮的铜酒盘,里面摆着一排白酒杯。
“程书记,各位领导!”
那人嗓门洪亮,带着股漫不经心的松垮劲儿。
“我大哥今天有事来不了,让我替他过来给各位敬杯酒 —— 听说来了位新市长,我也来拜拜码头!”
董远方挑眉,看这人跟祖俊峰、吉祥他们打招呼的熟稔劲儿,倒像是跟常委班子都很熟络。
祖俊峰先开了口,语气里带着调侃:
“万总,今天接风宴在你鑫海酒店办,你这是怕我们市里不给钱,躲到现在才露面?”
“哪能啊!”
万海双手合十,在胸前轻轻晃了晃,笑得一脸活络:
“刚才跟京都来的几个朋友谈生意,耽搁了会儿,对不住对不住!”
说着,他自顾自从旁边拉了把椅子,往程康明身边一坐,熟稔得像是在自家客厅:
“程书记,我跟京都那几位老板谈妥了个新项目,回头我单独去市委给您汇报细节。”
程康明笑着点头,指了指身边的董远方:
“先不急着说工作,我给你介绍下 。这是咱们唐海市新任市长,董远方同志。”
万海这才转向董远方,慢悠悠伸出手,指尖象征性地碰了碰董远方的手掌,连力道都没带:
“董市长,幸会。我叫万海,鑫海集团的总经理。”
“万总这么年轻就掌管这么大的企业,佩服。”
董远方脸上没露情绪,客气地回了句。
程康明看在眼里,适时打圆场:
“万总,你今天来晚了,我跟你是老熟人,能原谅你。但董市长初来乍到,你得表示表示。 按咱们唐海的规矩来,可不能打马虎眼。”
万海眼睛一亮,立马站起身,绕过程康明走到董远方身边,拿起服务员托盘里的酒杯:
“董市长,我来晚了,先自罚三杯赔罪,您随意!”
话音刚落,三杯白酒下肚,杯底朝天亮了亮。
满桌人跟着起哄,董远方也不能扫了面子,端起自己的酒杯:
“万总爽快!鑫海是唐海的明星企业,纳税大户,您这’财神爷’都干了,我哪能推辞?我也陪三杯!”
三杯酒刚下肚,起哄声更响了。
万海却没停手,让服务员把两个托盘都摆上,每个托盘里整整齐齐倒了九杯酒:
“董市长,三三得九。 刚才您回了三杯,按咱唐海的规矩,得再连碰九杯!”
董远方心里咯噔一下,才发觉自己被算计了。
酒店的酒盅不算小,两盅一两,九杯就是四两五,加上之前的三杯,六两多了。
他虽然能喝,但第一次在唐海的酒局上,喝多了容易出纰漏。
他故意皱了皱眉,装出难为情的样子:
“万总,是我不懂唐海的规矩,这九杯我认。但我酒量就半斤的量,喝完这九杯,后面的规矩我实在扛不住了,先干为敬!”
说着,他端起酒杯,连喝九杯,酒液烧得喉咙发紧。
万海本想再按 “规矩” 多劝几杯,见董远方把话说得这么死,也不好再逼,只能作罢。
董远方放下空杯,起身凑到程康明耳边低声说:
“程书记,喝得有点儿多,我去洗把脸清醒下。”
程康明立刻朝褚旭东招手,语气关切:
“褚主任,你陪董市长去,照顾好他。”
褚旭东连忙跟上,陪着董远方先去了卫生间,又绕到酒店后面的小花园。
晚风一吹,董远方的酒意散了些,褚旭东递过一瓶拧开的矿泉水,语气带着歉意:
“董市长,真没想到万海今天会来,他也太不像话了,硬让您喝这么多。还好您提前说定了不再按规矩来,不然他还得接着劝。”
董远方喝了口矿泉水,眉头微蹙:
“这唐海的规矩,怎么全让被敬的人喝?”
“以前唐海穷啊。”
褚旭东叹了口气,解释道:
“那时候酒金贵,老百姓自己舍不得喝,客人来了,主人敬一点儿意思意思,客人回敬得多,才显得客人实在、酒量大。后来慢慢就成了规矩,剩下的酒都按回敬的倍数,让客人喝了。”
“按规矩来……”
董远方重复着程康明刚才说的话,心里突然亮堂起来 。
万海是常务副市长万洲的堂弟,万洲上午参加了干部大会,晚上却以 “身体不舒服” 不来接风宴,明摆着是对自己这个新市长有怨气。
程康明不可能不知道这些,却偏偏让万海 “按唐海规矩来”,这分明是借着万海的手,给自己一个下马威。
他望着花园里昏黄的路灯,轻轻吐了口气:
喝酒按唐海规矩来,那么其他事,唐海还有什么规矩?
多喝几杯酒不算什么,可从这场酒局来看,接下来在唐海的路,恐怕比自己预想的还要难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