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那道古朴厚重的山门。
一步踏出，就像跨入了另一个纪元。
门外，是刮骨的寒风。
门内，却是暖意融融的春日。
“哇！”
琳琅夸张地张开双臂，小脸被温润的暖气一熏，瞬间变得红扑扑的。
“老道长，你们这儿是烧了地龙吗？比宫中暖阁里还要暖和！”
脚下不再是冰冷的白玉，而是温润的青石小径，蜿蜒着伸向云雾深处。
奇花铺径，异草摇风。
空气里浮动着草木的清气与极淡的檀香。
钻入鼻腔，让两个小家伙紧绷的神经都松弛了不少。
清溪潺潺。
几只雪白的仙鹤正在溪边梳理羽毛，姿态优雅至极。
它们听见动静，齐刷刷地扭过头。
用黑豆般纯净的眼珠，好奇地打量着这几个不速之客。
“哇！”
琳琅又一次发出灵魂的惊叹，像是发现了什么绝世宝藏。
“仙鹤！活的！”
“它们的脖子好长！头顶的毛是红色的！”
她激动地扯着黛玉的袖子，声音压得低低的，兴奋却怎么也藏不住。
“青阳姐姐，这仙鹤能骑吗？是不是坐上去就能飞？”
走在前面的清风道长身形一晃，差点被自己的袍角绊倒。
他感觉自己那颗修了几十年的道心，正在一寸一寸地裂开。
还骑？
他真怕这小祖宗下一句就问：这仙鹤是红烧好吃还是清蒸好吃！
罪过！无量天尊！
不能再想了！
待他稳稳心神站稳。
耳边传来琳琅小公主一声大喊。
“仙鹤仙鹤你别跑！”
小姑娘已经撒开腿，追着其中一只姿态最优美的仙鹤跑了过去。
她踮起脚尖，伸长了小胳膊，一心想去摸它头顶那抹鲜艳的丹红。
那仙鹤也不飞，就迈着两条大长腿，不紧不慢地在原地跟她兜圈子。
每当小琳琅的手指即将触及，它便优雅地一偏头，或是轻巧地侧过身。
姿态从容得像是在逗弄一个顽皮的孩童。
另一边，小宇轩则被溪水里悠然游弋的金色鲤鱼吸引了。
鲤鱼每一条都有尺许长，通体金鳞，在清澈的溪水中闪闪发光。
小家伙悄悄蹲下身子，学着书里猎人捕猎的模样。
屏住呼吸，一双眼睛死死锁定其中最肥美的一条。
瞅准时机，小手猛地往水里一捞！
一股冰凉刺骨的寒意顺着指尖瞬间窜遍全身。
“嘶！”
小家伙冻得一个激灵，触电般把手缩了回去，使劲甩着手上的水珠。
就在他缩手的瞬间。
那条被他盯上的金色鲤鱼慢悠悠地游到他面前，尾巴在水中轻轻一摆。
“啪！”
一串晶莹的水珠被精准地甩到了小宇轩的鼻尖上。
小宇轩：“……”
他愣愣地抹了把鼻子上的水，小脸瞬间涨得比天边的晚霞还红。
清风道长看着一个追鹤，一个捞鱼。
两个精力旺盛得似乎用不完的小家伙。
额角的青筋一跳一跳的。
他感觉自己那颗修了几十年的道心。
不是在裂开，是已经碎成了渣渣。
正在被这两个小祖宗踩在脚下，反复碾压。
清风道长张了张嘴，阻拦的话在舌尖滚了三滚，硬是没能吐出来。
他看了一眼身旁的黛玉。
只见她眉眼弯弯，正饶有兴致地看着两个小家伙胡闹，没有半分要管束的意思。
清风道长只好把嘴边的话又憋了回去。
他心里长叹一声，算了，算了。
观里这些仙鹤灵鱼，哪个不是成了精的。
还能真叫两个小家伙给欺负了去？
“咳！”
清风道长清了清嗓子，侧过身。
对着黛玉做了个“请”的手势，引着她往主殿的方向走。
“郡主，这边请。”
话落，两人正要踏上通往“三清殿”的白玉台阶。
一道又冷又硬的声音，像一把冰锥，毫无预兆地从侧面刺了过来。
“清风师叔，您这是把人接回来了？”
一个身穿蓝色道袍的年轻道士大步走来。
他下颌微扬，眼皮耷拉着。
看人的时候，总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审视。
年轻道士先是扫了清风道长一眼。
随即视线就落在了黛玉身上，毫不掩饰地上下打量。
那感觉，不像是看人。
倒像是在估量一件货物的成色，评判其价值。
年轻道士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讥诮的笑。
“这位，便是师尊挂在嘴边的‘贵客’？”
“贵客”二字，被他从牙缝里挤出来，每个音都透着一股子阴阳怪气。
他哼笑一声，语气里的轻蔑几乎要溢出来。
“看着……未免也太年轻了些。”
“清风师叔，你不会是随便从山下找了个黄毛丫头，就想来糊弄师尊吧？”
他下巴朝着不远处一抬。
正巧看到琳琅咯咯笑着，试图把整个脑袋都埋进仙鹤的翅膀里。
年轻道士的眉心瞬间拧成一个疙瘩。
“况且，昆仑乃清修圣地，什么时候成了凡俗小儿嬉闹的游乐场了？”
被师侄无端质疑。
清风道长那张还算和气的脸，瞬间沉了下来。
“凌霄！放肆！”
他厉喝一声。
“这位青阳郡主，是师兄亲自下山请来的贵客，岂容你在这里指手画脚！”
这位叫凌霄的年轻道士，正是现任观主清虚真人的大弟子。
他天资卓绝，三十岁便修为小成，在观里向来是天之骄子。
被捧得高了，这心气自然也高了。
凌霄对着黛玉的方向，懒洋洋地拱了拱手，连腰都懒得弯一下。
“师叔何必动怒？弟子可没有冒犯郡主的意思。”
他扯了扯嘴角，话锋一转，声音陡然拔高。
“我只是想不通！”
“师祖的状况，您比谁都清楚！”
“师尊他老人家为了师祖，访遍了天下名医，求遍了灵丹妙药。”
“结果呢？屁用没有！”
“怎么如今，反倒把所有希望，都压在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身上？”
他这话，几乎是戳着清风道长的鼻子在骂了。
“师叔，您别怪弟子说话直。”
凌霄冷笑一声。
终于把正脸转向了从头到尾都未发一言的黛玉。
“这要是治好了，自然皆大欢喜。”
“可要是治不好，耽误了师祖的病情……”
“这个责任，谁来担？”
“是你？”
“还是她？”
他梗着脖子，下巴抬得更高。
声音陡然拔高，生怕别人听不见似的。
“师祖的安危，关乎我昆仑道统！岂能如此儿戏！”
他这话，就差指着黛玉的鼻子。
骂她是个骗子了。
“弟子心中，实难信服！”
字字句句，掷地有声，回荡在白玉台阶前。
黛玉却还没来得及有任何反应。
一声清脆的怒喝，猛地从旁边炸开！
“喂！你这个臭牛鼻子，胡说八道些什么呢！”
琳琅不知何时已经从仙鹤那边跑了回来。
她双手叉腰，像一只护食的小母鸡，张开手臂挡在黛玉身前。
杏眼圆睁，怒视着凌霄。
“什么叫黄毛丫头？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
“我青阳姐姐，是父皇亲封的郡主！”
小丫头下巴一扬，气势汹汹地反问。
“你说她来历不明，是瞧不起我父皇？”
“还是说，你这破道观想造反啊？”
琳琅伸出手指，差点戳到凌霄的鼻子上。
“你别狗眼看人低！”
“我告诉你，我青阳姐姐的本事。”
“比你这长了三撇短胡子的臭道士厉害一百倍！”
“你治不好的人，我姐姐一出手，保管药到病除！”
这一连串的话，又脆又响。
像一串点燃的小炮仗，噼里啪啦地全炸在了凌霄的脸上。
凌霄那张向来自视甚高的脸，瞬间青一阵白一阵，精彩极了。
他被一个七八岁的小丫头指着鼻子一通臭骂，当场就给骂懵了。
凌霄张了张嘴，喉咙里“你你你”了半天，愣是没能挤出一个完整的字来。
他修道多年，自诩心如止水，何曾受过这等奇耻大辱？
还是被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指着鼻子，当着师叔的面，骂得狗血淋头！
凌霄只觉得一股热血“轰”地一声直冲脑门。
那张向来俊朗自负的脸，由白转红，再由红转紫，最后涨成了难看的酱紫色。
“你……你……”
他喉咙里像是卡了鱼刺，你了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完整的话。
“你这女娃！好生无礼！毫无教养！”
“我有没有教养，轮得到你这个牛鼻子来管？”
琳琅小下巴一扬，非但没被吓住。
反而又往前顶了一步，气焰嚣张到了极点。
“你敢对我青阳姐姐不客气，我就敢对你更不客气！”
小丫头双手叉腰，挺起小胸膛，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你再敢对我青阳姐姐说一个字的不是，信不信我回去就让父皇拆了你这破道观！”
偌大的白玉台阶前，瞬间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