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毒话毕不由分说地抓起程映雪的手腕便往屋外走，小姑娘猝不及防，险些被她提溜得一个踉跄。
好在已然入了修行的姑娘如今身手亦比从前利落了不知凡几，她只略微愣了那么一息半瞬，就立马掏出剑来——麻溜地掐诀上了天。
“山气动荡……炼化九龙。”听过了非毒解释的众人沉默了许久，半晌那符箓对面方才传来张老观主沉吟呢喃的声响。
他像是不可置信，又像是一时有些不知所措——程映雪只听见他那喉咙里潜藏着大片的犹疑，脱口的每一句话中都满带了斟酌之意：
“非毒道友，您确定眼下但凡有点修行的东西，都进不去龙溪（呈坎）地界吗？”
“我确定。”非毒不假思索，“为了验证这一点，我还特意在那附近的山脉里逮来了几个灵智初开、却还未能正式进入修行的小精小怪，试图将他们一齐打包扔过结界——结果他们照旧被那结界一股脑地弹了出来。”
“眼下除了一点修行都没有的凡人和死物，旁的东西压根进不去呈坎！”
“——真鸡贼啊，这该死的妖怪！”非毒说着禁不住恨恨磨了牙根，“呈坎那地方，外盘八山，内又有一水龙绑着引导域内山气，整个镇子天然便呈太极八卦之状……最是能帮人匿藏好行迹。”
“怪不得我们先前寻了那么久，甚至几次出入歙县都没能寻到那老小子的踪迹……合着他这是跟我们玩起灯下黑来了！”
“……主要，也是我们没想到他竟有胆子敢去炼化九龙。”张老观主默了一瞬，遂叹息着缓缓吐出口气来。
女鬼闻言顿时将牙磨得更厉害了：“是，我们是没人能想到他居然会有这么大的胆子——我之前以为他最多也就能去祸害祸害一两座小山，哪想到他竟打起了呈坎的主意？”
“且那镇子依山裁水而建，若是九龙皆被炼化，其境内的百姓也是一个都逃脱不得——修行人平素最怕天谴业障，谁知道那妖怪此番竟疯到了那等地步！”
“行了，不说了，我们这里马上到步云墟了——剩下的等长泠出关再与你们详细商量。”
非毒咬牙，随手将那传音符箓交还给了身旁御剑的姑娘：“小橙子，回山后你直接去找你那倒霉师祖，把我刚说的话一一讲给他听——他好歹是一地城隍，在外玩了那么久，这也该轮到他好好出点力了！”
“城、城隍？”程映雪听罢控制不住地瞪大了眼睛，传音符对面的张老观主听到这里，立马假咳一声，迅速掐断了符箓。
余下几人见他跑了，这会自也不敢多留，冷不防拆穿灵谌子身份的非毒见此冷哼一声，掐诀愈渐催发了小姑娘脚下的剑：“是啊，城隍。”
“若非如此，小橙子——你以为所有人都做得出能帮着你师父搜魂寻魄的法器？别忘了，小长泠从前可是正八当经天道考核过的山神！”
“——灵谌子那老货就是为了你师父来的！她当时体内只剩下了三魂一魄，再不渡过天劫，整座黄山都得陪着她一起玩完，届时他一个徽州城隍哪里能处理得了这么大的破烂摊子？”
“——这不，卡着空，上下通报了一声就来了？”
“呃……那我师祖他那个奇奇怪怪的口味……”程映雪听罢思绪不受控地胡乱歪了一下，非毒循声一默：“……供品那东西，谁吃多了都会变态。”
“……好的。”小姑娘从善如流，这回问完了便也不再开口。
一人一鬼就这样一言不发地入了山境——程映雪落地去寻了自家师祖，非毒则转头直奔了苏长泠闭关的那座洞府。
彼时才巡过一圈山的应无风正守在了那石门边上，非毒打眼瞅见他，不自觉绷紧了唇角。
“我找到妖王的藏身地了。”女鬼盯着青年的眉眼，双目一动不动，“在呈坎。”
“——有些事，你恐怕要提早做些准备。”
她眼见着应无风的面容一分一分地白了下去，继而头也不回地转身扎进山洞。
室外那老树在她入内后便离开了此地，而她看着石室内那双眸紧闭、面色挣扎不堪的剑修，良久后泄出声幽幽的轻叹。
“这世上，哪里有剥离了怒魄，非要先收服哀爱惧恶欲的道理？”
“——别硬撑了，长泠，离山这么久，你也该归位了。”
她低喃着，言讫俯身拥抱了那犹自竭力与自己的六欲抗争着的姑娘。
七情的平衡几乎就是发生在那一瞬间的事——浑噩中的苏长泠只觉某种已被她剥离、压制了多时的情绪忽地回了体，而她灵台处亦陡然现出了大片的清明。
“哎……”回了神的苏长泠张了张嘴，那叹息出口时，她眼角处亦禁不住悄然堕下颗清浅的泪。
非毒的回归意味着她之前那数千年的、奔波流离又迷惘着的神女岁月的彻底终结——有连山一样的彩云环抱遮掩了整个天空，但这一回等待她的，却不再是如上次那般的紫金雷霆。
——她什么都记起来了。
亦或许应该说，她什么都不曾忘记。
剑修拄着膝盖缓慢地撑起身子，石室的大门一开，山君立刻蹦跳着迎了上来——它像是在恭贺它那已然脱胎换骨了的主人，又像是在迎接自己多年未见的老友。
苏长泠见此安抚似的抬手摸了摸它的剑柄，旋即挥手一指那炼丹峰巅：“走，我们现在去找师父！”
——她逃避的时间已经足够长久。
眼下，是该直面她所未完成的事了。
剑修眉目坚定，行走间不断有七色的灵光自云端打落在她身上，因大旱而半干枯了的草木被那灵光照映得复了青。
她赶至山顶，恰遇上那懒洋洋瘫在椅中的灵谌子与那坐立难安的商修姑娘——他们像是已在这里等候她多时。
“哟，出关啦？”一向没什么正形的老者晃悠悠与人打了个招呼，遂不情不愿地扶着摇椅起了身，“来得正好……看你这样子，该知道的大约也都知道了。”
“那为师就不跟你多啰嗦了……走！长泠，小橙子，随我一起去看看那‘长生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