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密奏还给王承恩，李邦华有一丝难堪。
河南属于原流贼横行的重灾区，民生凋零百废待兴，分地于民较其它省份也略晚。
去年督察院接到很多关于河南分地的公文，内阁与督察院都作出过重要指示。
督察院只有那么点人，面面俱到监督根本不可能，现在闹出了幺蛾子，令他很遗憾。
“大人，卑职有罪，请大人责罚！”
崇祯站了起来，背着双手凝视前方：
“你我二人说那些作甚，唐太宗曾言，创业之难既已往矣，守成之难方当与诸公慎之！
清除卫所触动太多人利益，就算在强势法度之下，为私利铤而走险于大明毫不稀奇！
秦某当初就想到过会有问题，然如此窝案实在触目惊心，大明官场黑暗啊。”
李邦华还能说什么呢，只得起身微微低头，悉心听着御音。
“常道立、王与胤、李梦辰三人皆为务实贤良，故天子才会将玄墨放心调往京师。
内阁联合督察院、国土、农业等部局之联合公文不是已陆续发往地方了吗，彰德一事暂且不告知常道立，由秦某亲自处理！”
“卑职遵命！”
半个多月前崇祯接收红娘子递上的状纸，李邦华便依旨随即发文回京师。
孙承宗内阁组织相应衙门快速发出联合政令，要求各省府、各道御史自查自纠，务必保障百姓利益，发现违法一律严惩。
欺上瞒下是大明官员一贯尿性，这种事崇祯遇到了自然得亲力亲为，杀他个人头滚滚，他已经很久没动刀子了。
“王管家！”
“小的在！”
“解决瘟疫近在咫尺，现分散于各地人马暂且不动，待事态更平稳后再陆续撤离。
传令下去，大家准备一番，我等百余人明日轻装前行，今日备好酒菜犒劳身边人！”
“遵命！”
......
当天晚上，崇祯于伏城驿简单设宴，让留下的一百锦衣卫和随行仆从们吃好喝好。
马知恩也被召了回来，他知道自己的仕途蜕变离不开眼前这位大人物，让他以从九品小官跨界当上了正八品县丞。
在新乐县衙知道李邦华的身份后，他已经非常笃定，秦大人根本不是啥朝廷钦差，李阁老都听他的，不是天子还是谁？
驿站院坝里。
趁着晚间凉意，锦衣卫儿郎们大口吃喝着，膳食间单独摆的三桌气氛同样不差。
除了马知恩有些拘谨外，红娘子几人都很放得开。
相处这么些时日，秦大人亲民体贴，并不让人觉得生分。
明日就要随他们返乡清除贪官污吏，为章家爹爹及乡亲们报仇了，大家都欢喜得紧。
“诸位，我等同饮此杯！”
“多谢大人！”
“......”
消灭鼠疫已铁板钉钉，崇祯有了心情吃喝。
“都坐吧！”
“是！”
李邦华、李安邦、马知恩、王承恩、方正化、红娘子与天子和柳如是共坐一桌，随行侍从、红娘子那三名叔辈、柳如是的贴身宫女等人分坐另外两桌。
与天子不分高低贵贱吃饭，在李邦华等近臣眼里太正常不过，再说又没在京师。
而在马知恩看来，这就纯属牛逼带闪电，以致于端起酒杯的手都颤抖不已。
“马县丞！”
“臣......臣......下......下官在！”
马知恩哆哆嗦嗦舌头直打结，以为不雅举动惹得天子不快，还差点当场暴露其身份。
崇祯见状笑而不语，近日很多事做得那么明显，恐怕只有红娘子那傻姑娘看不出名堂，但凡见过世面者都能猜得到。
就算暴露也无所谓，只不过越到后面越要好些。
“马县丞不必拘谨，秦某也饱食人间烟火五谷杂粮！”
“下官惭愧......”
天子说得很隐晦，马知恩心神领会。
“听说你到任后积极辅佐知县，为瘟疫一事四处奔走，可谓鞠躬尽瘁！”
“多谢大人栽培，唯有替大人分忧为己任！”
表忠心的话一下就来了，为崇祯分忧便是为天下苍生福祉，一点都无从挑剔。
“常言道为官一任造福一方，这便乃做官之基本操守，朝廷眼光甚是雪亮，只要你好好干，前途必不可限量！”
崇祯勉励道。
“下官谨记！”
听闻此言，马知恩的心就快激动到顶点。
几天前还是个小驿丞，有幸得到当今天子提拔，还在如此场合亲身接受鼓励，皇恩浩荡，这是多大的荣光啊。
他是个肯干事的人，圣上于他有知遇之恩，正如他那名字一样，一定知恩图报！
“好了，今日不谈政事，只论美酒，大家随意！”
“是，大人！”
马知恩被天子的做派折服，什么叫礼贤下士官民同乐，眼前的场景就是啊。
几千年来历代皇帝与所谓大官们时常挂在嘴边，可又有几人能真正做到呢？
“大人，民女敬您和柳姨娘一杯！”
红娘子借着兴致，双手举起便要敬酒。
当着这么多人面不便称呼秦公子，她没有大家闺秀的身份，小家碧玉肯定算得上，这点道理她不可能不懂。
“多谢章姑娘，请！”
“章姐姐请！”
“大人和柳姨娘折煞民女了，民女敬二位！”
崇祯满脸堆笑，美女让喝的酒自然与众不同，千杯也不换，非常豪爽地一饮而尽。
“章姐姐客气，我们都是一家人，何必如此，”与崇祯共坐一条长凳的柳如是宛然一笑。
这段时日，秦君对红娘子好比看到新大陆一般欣喜，种种表现哪里逃得过柳如是那双慧眼呢，早都有意撮合了。
自古以来风流才子总是遭到美女喜欢，更何况自家男人乃堂堂一国之君！
而李邦华等人听到柳淑妃称红娘子为姐姐，完全倍感诧异，马知恩则无比震惊。
在他的认知里，君臣包括庶民坐在一桌吃饭本已无比另类，后宫妃子唤民间女子为姐姐，还啥都是一家人，放在过去非得让御史言官喷得体无全肤。
马知恩算是开明之人，时代在不停改变，他对天子日常行为却并不了解，看来要追随其脚步，还得不断刷新认知啊。
“各位大人无需惊讶，章姑娘比我大一岁，我二人一见如故，前两日义结金兰，故称她为姐姐，此事秦君已经知晓。”
“恭喜大人，恭喜柳姨娘，恭喜章姑娘！”
“......”
李邦华带头举起美酒，天子杀伐果决却也绝对是随和之君，做事从不喜欢循规蹈矩。
他这阁臣兼督察院大佬有监察礼仪之责，按祖制妃子乱认亲戚可是件严重违规之事，非得受到百官口诛笔伐不可。
不过督察院这份权责对于皇家来说，早已形同虚设了。
“二人心灵相通，某自当成人之美！秦某遇到章姑娘方发现鼠疫端倪，得以及时决策。
如若不然真不知当下到了何等惨景，想必又是一场生灵涂炭！章姑娘有功于大明江山社稷，实乃大明福星矣！”
“......”
众人七嘴八舌，红娘子哪里受这么大夸赞，脸蛋红得如同苹果，一时间竟不知所措。
其余人等禁不住点头，为抗击瘟疫经历的种种历历在目。
这回若未碰到章小红确实还难办，最起码要迟缓几天，说她是福星毫不为过。
另外别人还反映出彰德府丑事，李邦华甚至觉得，此人简直就是帮他挽回颜面的贵人。
“大人说得极好，老夫提议，不如我等敬章姑娘一杯！”
“哈哈哈，甚好！”
被当作众星捧月般，红娘子更加羞涩难当。
不由偷偷瞄了崇祯一眼，正好四目相对。
秦公子那双眼睛甚是有光，里面有欣赏、赞誉，还有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秋波之感，温柔得似乎要将人立即融化，心中那根弦又被狠狠触碰了三五下。
“多谢大人，民女惭愧，民女喝！”
为了掩饰慌张与不安，红娘子双手捧杯一口闷，那柔美娇躯下全是江湖豪情。
“哈哈哈......”
“......”
欢笑声充斥着小驿站，大伙儿都把酒言欢。
李邦华在大伙儿的怂恿下竟唱起了戈阳腔，仿佛回到了热情燃烧的年轻时代。
更难能可贵的是，崇祯和柳如是还敲击桌案给他打拍子。
看着秦公子与柳妹妹配合默契，红娘子竟泛出丝丝酸楚。
当知晓秦公子有了夫人时曾有过这种感觉，潜意识里曾梦寐能成为他的侧室也好啊。
不曾想两天前柳妹妹告诉她，自己并非夫人而是侧室，令她瞬间如坠冰窖。
渐渐地，红娘子也慢慢释然了，像秦公子这么优秀的人，怎可能没有三妻四妾。
秦公子一言一句一举一动，都在说明于她或许很有好感。
可别人一直没提过啊，一介军户养女也的确太过普通。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当下的红娘子正如李清照写的那样：“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