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可参加过祭海？”天一问。
“嗯？”莫生祭回想了一下。“尚未，可是有什么特殊的？”
“祭海、祭山、祭天同祭神大有不同。祭海是祭飓浪天窗，保海民出海安全，捕捞丰收。沧国又是个只信仰飓浪天窗的藩国，尤其是对捕鱼捞蚌为生的海民来说，他们信仰非常虔诚。”
信仰虔诚的地方通常道德观比较极端。
车子赶得很快，他们在深夜时到达乙副镇。
镇上只有一家客栈。已是午夜，掌柜昏昏欲睡，见客人来了也不招呼收了定金交出钥匙便再也不搭理他们。
莫生祭追问：“送桶热水进房可以吗？”
掌柜眼皮子都不抬一下，“晚上没有热水。一早给。”
出门在外确实不便，莫生祭不大高兴但也不继续说什么。天一不睡屋子，在外寻了棵大树跃上主枝打坐冥想。
今天一直在赶路莫生祭有些晕乎乎的，用冷水洗了把脸便睡下了。
她睡得不安稳，迷迷糊糊间仿佛听到了一首童谣。
是谁的呼唤
是神的低语
是谁摘下的星月
是神给予的礼物
是谁的祝福
是神赐予的梦境
看，血色般的夜幕
空中无星无月
黄金的光芒照亮夜色
快来吧，快来吧
这是神明的启示
莫生祭觉得眼前好似有无数道璀璨夺目的金光闪烁。她努力地想要睁开眼睛看清楚，但眼皮却像有千斤重一般难以抬起。终于，当她用尽全身力气将双眼撑开一条缝隙时，一幅令人震惊的画面出现在她的视线中——满地都是金灿灿的黄金！那些黄金堆积如山，散发着耀眼无比的金光，光芒如同一轮炽热的太阳般照亮了整片天空，使得周围的一切都被这炫目的金色所笼罩。
她猛得惊醒。迎入眼帘的是廉价的屋顶。她全身都是冷汗，脑中仍是梦中见到的一切。窗外已是天明，双月悬于半空，日轮还未完全升起。正是日出时刻。
这时屋子被敲响，掌柜声音响起。“您要得热水。”
莫生祭把门锁打开后退到窗边。“进来。”
房门打开，两个小厮抬着装满热水的水桶进来。掌柜依旧站在门口，看着他们放下热水后说：“您慢用。”
窗外便是天一休息的那棵大树，莫生祭没动，她轻声说道：“老师，您听到了吗？”
“能施展这么大范围咒术的人整个天宗都不到十人。”天一站起身俯瞰整座小镇。“尽快离开。”
莫生祭把钱扔在桌上，准备翻墙而出。“要不要通知少安宫？”
“他们昨晚并未留在镇中。”
她愣了一下，“老师，少安宫是不是知道什么？”
“天宗各司之间并不互通信息。镇上人面露凶相，怕是近期便要出事。此地风水不宜殿下，不宜久留。”
“没得救了吗？”
“玄灵殿不管这事。”天一说完停顿了片刻接着说：“您若是有意可将情况通知藩王。”
“算了，少安宫离这么近都没管，可见藩王也不会管。”莫生祭拿上行李翻窗而出。“先去乙阁看看？”
天一没再多说。“殿下，玄灵殿只管此处时间异状，其余不管。”
莫生祭点头，心里却有些疑惑为何天一要重复这件事。
乙阁就在乙副镇朝海边大约十里的地方。少安宫的两人候在镇外。见他们出来看路的那人问道：“郡主睡得可安稳？”
“托福，非常好。”这几个字莫生祭说得咬牙切齿，这下可以确信少安宫完全清楚这里的事。
“那便好。若是还未用早餐我们备了些稀粥和小菜。”
莫生祭看了看一旁的天一，见天一点头，她坐下来就着简陋的桌板吃了几口。
那人见状突然笑起来，“司主说得真是没错。您是既来之则安之。公主可吃不了这苦。”
听他提起蓝双焱，莫生祭抬起头问：“你见过公主。”
“公主同司主是同期生，关系亲近，经常互帮互助。那位殿下出门一向是前呼后拥一大群人。”
这点莫生祭亲眼见识过。“老师，辰幽公主就不需要隐秘吗？”
“公主七岁即可击钟，无需他人保护。”
击钟这件事对莫生祭来说快成了噩梦。“我也还行吧……”
天一愣了一下，“不是说您击钟不行。”
“徒弟明白，天资不如公主也不如二哥，这是明摆的事。”莫生祭笑了笑，“我不在意这个。”
“您的天分不在此。司主提过您今年若是击钟成功便会开始学习卜卦。”
“我？卜卦吗？”
“第六感为天生，您天生敏感，更适合占卜。”
莫生祭对危机是有感觉的，比如现在。她的直觉告诉她乙阁非常可怕。她没再多说，很快吃完饭收拾过了后便启程。
这一路完全没有荒废的样子，泥路被马蹄和车轮踩得敦实。两旁的树枝也没有长到道路上来。显然是一直有人在走这条路。
“看来相信童谣的人不少。”
天一皱着眉头没说话。
“老师？”
“乌云密布，不是吉兆。”
莫生祭看了眼窗外，因为靠近泽洋的关系风中带着湿气。天压得很低，远远望去几乎与泽洋齐平。“要下雨了吧。”
“乙阁方圆百里常年这个天气。”马车外看路人说道。“已上甲尊宫。”
“这也上报那也不管，你们管什么？”
她说得太快天一都没来得及阻止。“郡主，祸从口出。”
看路人倒是没说什么，“您确实备受宠爱。”
突然赶路人说：“已可目视乙阁。”
莫生祭虽然感觉自己说错了话但也没放心上。她探出头去，果然看到了一座祭台。“乙阁不是阁？”
“曾经有一座，后来毁了。重建时只建了祭台和一座偏殿。”看路人指着前方。“马上车便过不去了。”
马车停在了已经荒废了的镇口。这座镇非常奇怪，大门建得极窄，只可过人不可过车。
“这么窄，怎么运输？”莫生祭抬着头看向城墙。她第一次见到拥有城墙的镇子。
天一一把将她拉住。“此门并非为人而建，不可从此进。”
看路人面带笑容靠在车边，“天一大人名不虚传。”
莫生祭轻声问天一：“老师，那人怎么阴阳怪气的？”
天一不理他，转头嘱咐：“少碰、少动、多问。”
“城墙上的花纹是什么？”
“众鬼抬龙纹。”
莫生祭皱起眉头，“怎么听着这么不吉利？”
“应是废弃后改建而成。此门不走人只走魂。”
“万一走人了呢？”
天一看了她一眼没回答。“适才城墙边另停着一辆马车，应是有人先一步进入乙阁。一切小心。”
他们围着城墙走了一圈最后在另一侧发现了一道普通的城门。城内荒草丛生没有一栋房屋，遍地都是一个个土堆，石板路因长期无人维护被杂草顶翻起来，藤蔓缠绕在土堆上的石块间。几乎无从下脚。
“老师……”莫生祭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景象，难免有些害怕。“这……有点像坟地？”
“此地无碍。”天一看着前方偏殿得位置。“淤气团在偏殿上方。”
但莫生祭不知为何不愿踏进城中。那些荒漠的坟头在这么个只走魂不走人的地方一定有理由。
“乙阁镇世代供珠。采珠风险大，有些年纪大的蚌民能采到两百多岁。这种蚌民死后会葬入乙阁与飓浪天窗一起接受供奉。”
“既然如此又为何会被废弃？”
“两百年前天窗关闭，没了神迹信仰自然消退。”天一一声叹息，他看向泽阳方向。“再加上帝族人数减少贡品数量也不如以前要求的那样多。”
很有道理，但莫生祭直觉不对劲。她想起皇甫晔说得话，他说这里人鬼共生。
“老师。”莫生祭看着那些坟堆说：“这下面有魂魄，三魂很暗六魄不全。”莫生祭眯起眼睛想看得更仔细些。“看上去像是……没死？”
三魂不愿散去是常有的事，但她还是第一次见到魄都还有残留的。话一出口她自己都吓了一跳，“老师这里的每个坟头下头都有活人！”
“郡主，这是祖坟。”
确实，总不能凭她一句看到就去撬人祖坟。更何况按照这荒芜程度这里最年轻的坟都得有大几十年。没有肉体能在土里放这么多年还不腐烂。
但是她确实看到了魄，有些甚至六魄具在，只是三魂不旺。
莫生祭尚在迟疑，突然间，一阵极其尖锐且凄厉的嘶吼声从远处遥遥传来。这声音犹如一把锋利的剑刃划过寂静，瞬间打破了周围的平静氛围。那嘶吼声中饱含着无尽的痛苦和绝望，仿佛发出这声音的生物正遭受着难以承受的折磨，身体即将被硬生生地撕裂开来一般。其音量之大、音调之高令人毛骨悚然。
来不及细想天一立刻拉着她朝城墙边的祭台走去。越靠近祭台坟头越少，渐渐地一点踪迹都没了。
祭台前有一条长廊，这点同其他地方的祭台都是一样的。长廊已有大半塌陷，依稀还能看到石柱上雕刻的海浪纹。
“老师，你看祭台顶上，是不是有人？”莫生祭有些迟疑，她不太确定。毕竟祭台距离他们还很远，又是在顶上。
天一将弓箭递给莫生祭。“稍后击钟。切记，钟必须响十下。”
莫生祭完全没有把握。
他们又往前走了一段。远远地似乎瞧见一片金色的鱼塘，鱼翻滚的水声在四周环绕。这个场景莫生祭曾经见过。“老师，那是吞金鱼？”记忆中凌允承曾说过吞金鱼由三司管理，怎么会出现在这荒郊野岭无人问津的祭台？
“现在，击钟。”天一脸色十分郑重。莫生祭意识到这是大事。她深吸一口气搭箭拉弓对准钟台。
每座祭台定都会挂有一盏铜钟，每有一盏铜钟，奉天台的大钟便会在四周的铜铃串上多加一个铜铃。所以帝国内的每一盏铜钟都是相连的。
她闭上眼睛排空脑中思绪，一箭射出，一击即中。铜钟晃动了起来，响了九声。
天一眼疾手快又加一箭，钟总共响了十下。他放下弓说：“力度还需把控。”
“是。”
“先看鱼池。”
莫生祭其实很担心刚刚那道嘶吼，那声音带着的绝望实在太沉重，她怕来不及。
就在这钟声响起之后，那原本还泛着耀眼金光、宛如梦幻之境一般的鱼塘，瞬间发生了惊人的变化！
只见那金色光芒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眨眼之间，整个鱼塘就被一片浓重得令人窒息的乌压压黑色所笼罩。远远望去，那鱼塘好似变成了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散发着神秘而又恐怖的气息。
仔细看去，原来是因为鱼塘中的鱼儿实在是太多了，多到让人难以置信的地步！这些鱼儿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几乎没有一丝缝隙。它们不停地翻动着自己圆滚滚的肚皮，在水面上疯狂地翻滚着，掀起一片片浑浊的水花和涟漪。
有的鱼儿甚至直接跃出了水面，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后又重重地摔落回去，发出一声声沉闷的声响。那场景简直混乱不堪，让人看了不禁心生寒意。
“那些鱼变黑了？”
“本就是黑色。”天一面无表情地说。
他们往前走了一点发现原本小小的鱼塘现在变得有整条廊道那么宽。繁殖过量的食金鱼在过浅的水里龇牙咧嘴地扑腾着。
“这牙也太尖了。”上次她没能有机会仔细观察它们，这次看了又觉得长相实在丑陋。“老师，这是人为的吧。”
天一、天二是昭天鬼皇甫天的老师，在整个天宗中都是资格最老上司了。可是现在他皱着眉头一言不发。
“老师？”
“司神降世。”他话音刚落，祭台方向突然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大喊声。
就在此时，一阵震耳欲聋的巨响骤然响起，其音量之大简直超乎想象！就连有心理准备的莫生祭也被吓得浑身一颤，心脏仿佛漏跳了一拍。
紧接着，她惊讶地发现，原本平静如镜的云端之上，竟突然燃起一道触目惊心的鲜红色印记！那印记宛如熊熊烈火一般，迅速蔓延开来，眨眼间便将整片云层染成了一片猩红之色，犹如鲜血浸染的绸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