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幻铃城
在东宫等待她的居然不是侍女，而是储帝。
他慵懒地斜倚在朱红色的廊柱之下，微微仰着头，双目轻闭，手中握着一支碧绿通透的笛子，正轻轻地吹奏着。然而，从那笛子中流淌而出的并非是什么悠扬婉转、格律严整的乐曲，而只是一些零散的、不成曲调的小片段。
莫生祭缓缓靠近，但即便如此，他依旧没有丝毫动作。只见那支翠笛在阳光的映照下闪烁着温润的光芒，显然绝非寻常之物，而是一件极为罕见的法器。随着他的吹奏，那些音符竟如同有了生命一般，渐渐脱离了笛身，在空中轻盈地飘浮起来。它们灵动异常，宛如一只只翩翩起舞的春蝶，时而相互追逐嬉戏，时而又分散开来，各自展现出优美的舞姿。
终于，他放下了笛子。
“是否跟言灵有些相像？”
他现在才是地位最尴尬的人。帝君得位不正，他自然也不能是名正言顺的储帝。
“还是你的‘无’更好。”
“真的？”储帝将翠笛转了个圈，“什么方面好？”
“更容易实现我们的愿望。”
储帝轻轻笑了一声，“说得是。我们要建立新的朝代，一个不再受制于神明意志的新时代。神选定的命定之人又有什么所谓。”他站起身，向云筱伸出手。“走吧，我们去幻铃城。”
莫生祭只顾着安慰他都忘记问这事了。“那地方到底有什么东西？”
“现在应是没剩什么东西了。毕竟是焱儿亲自去屠的城。怕就怕真还剩什么东西。”
他俩一起站上传送阵。
莫生祭还在问：“比如什么东西？”
“证明当年是母后授意杀蓝天的证据。”
传送阵启动，光芒将他们笼罩。莫生祭震惊到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面部表情。
神酒海宛如一颗璀璨的蓝宝石，镶嵌在帝国广袤无垠的版图之中，它是这片土地上最大的内海。然而，由于其所处位置较为偏远，人迹罕至，便衍生出了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传说。有的说在那幽深的海底之下，生活着一群神秘的人类；还有的说这辽阔的海域之中潜伏着体型巨大、凶猛无比的巨兽。
此刻，他们被传送到了一旁陡峭险峻的山崖边上。莫生祭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向下张望。只见那波澜壮阔的海子就静静地躺在山脚下，看似近在咫尺，但要真正抵达海边，却还需沿着蜿蜒曲折的山路艰难地下山才行。
此时的海面波光粼粼，仿佛无数颗钻石洒落在上面，闪耀着迷人的光芒。夕阳西下，余晖如金缕般倾洒而下，映照得整个海面都泛着一层如梦似幻的金色光辉，美不胜收。微风拂过，掀起层层涟漪，那闪烁的光芒也随之舞动起来，像是一幅灵动的画卷展现在眼前。
储帝没有立刻动，他看了会这片宁静的海面。
莫生祭觉得他看似宁静地表情下其实有剧烈的情绪波动。她问：“他们生活在海下？”
他沉默了一会，“你见了就知道。”
虽然山路崎岖，但这段路显然经常有人走，并不是完全未被开拓的山林。储帝显然早就安排好了这件事，另有两名侍卫骑马开路。他们走的很快，没一会已经能见到神酒海岸。
这时她突然想起了别的，“就我们俩？”
“不是。”
“还有谁？”
他却没再回答了。
他们没有往海边去，而是直接拐进了一条小道。这条小道非常不好走，颠得莫生祭非常不舒服。这时马车突然停了下来。“殿下，请换马。”
他们换上了马。储帝带着她，没再让人跟着。“去神酒海边守着就行。”他们行动前储帝低下头嘱咐她。“会很快，小心别咬到舌头。”
毕竟没有像之前那样使用缩地术，所以此刻的行程速度自然要慢上许多，但相较于坐在莫倾煜那风驰电掣般的马背之上，却又好了不少。莫生祭小心翼翼地抬了抬头，就在他刚一离开这片阴森森的树林时，眼前的景象瞬间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原本崎岖不平、蜿蜒曲折的小道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条宽阔而平坦的大道，一直延伸到远方，宛如一条银龙盘踞于大地之上。
道路两旁还矗立着一些造型古朴的石灯，它们静静地伫立在那里，散发着微弱但温暖的光芒，似乎在默默地守护着这条道路和过往的行人。然而，与这平坦道路一同出现的，还有满地令人毛骨悚然的尸体。这些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姿势各异，看上去极为凄惨。
仔细观察可以发现，这些尸体的死状异常诡异，仿佛是被某种极其强大且残忍的力量给生生绞断一般。那分成两半的身体被拖拽出长长的痕迹，伤口处参差不齐，血肉模糊，让人不忍直视。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气息，混合着腐败的味道，扑鼻而来，令人作呕。
储帝放慢速度，他一只手拉住缰绳一只手捂住莫生祭的眼睛。“别看。”
再往前小心翼翼地走了一段距离之后，一座巍峨壮观、气势恢宏的巨大牌坊赫然出现在眼前。这座牌坊宛如一座顶天立地的巨人，高耸入云，给人一种强烈的视觉冲击。然而令人惊奇的是，它竟然被巧妙地隐藏在了周围的环境之中，如果不是走到近处，根本无法发现其存在。
只见一个身着祭司服饰的男子懒洋洋地斜靠在牌坊旁边。他手中握着一根长长的杆子，正漫不经心地用其一端在地上画着一些符号。那些符号龙飞凤舞，看似杂乱无章却又似乎蕴含着某种规律。本应是一件极为严肃正经之事，可在这个男子手中操作起来，却是一副玩世不恭、吊儿郎当的模样。他嘴里还时不时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儿，那悠然自得的神态仿佛完全置身于尘世之外。
“皇甫大人。”
那人头也没抬，“储帝。”
“姑姑呢？”
“进去了。”
“您不跟着？”
“跟着杀人吗？”他画好符咒后把杆子一扔。“走吧。”
莫生祭觉得皇甫晔神出鬼没。
真进了城倒像是清理过了似的，主干道非常干净。城里一片寂静，一点声音也无。
“这么容易？”莫生祭问。
“战力都出门了，只留下点守城的和老弱妇孺。”皇甫晔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根手杖。杖并不长，也很细，若不是因为材质看上去是某种特殊的石头，这就是跟普通的杆，同刚刚皇甫晔在外面扔掉的并无不同。
只见他轻轻地握住那根手杖，然后巧妙地一甩，手杖便如同有了生命一般，轻盈地悬挂在了他的手中，并开始迅速地上下旋转起来。
那手杖的鲜红色杖身在空中划过一道道优美的弧线。每一次旋转都精准而流畅，没有丝毫的拖沓和停顿，就这样一圈又一圈地画着圆。这些圆相互交织、重叠，形成了一幅绚丽多彩的画面。
“隔水阵是怎么做到的？”储帝抬头看了看天，这里虽然相对灰暗但阳光依然能透过水面照射下来。城中央的顶上有一个巨大的圆球正发着光。每一栋屋子之间都拴着一根绳，绳上挂着密密麻麻的铃铛。
“这个。”皇甫晔打了个响指。铃铛突然无风自响起来，这铃铛声密密麻麻，听得莫生祭直打寒颤。
“跟预计的一样。”
“没想到他们能养那么多。”
“去过阵眼了？”
“疯女人去了，不乐意跟她待一起。”
莫生祭还在想疯女人是谁，储帝说道：“僭越了。”
皇甫晔耸耸肩不以为意，“都造反了我管她这么许多。”
这下她反应过来了，说的是莫瑛瑛。
储帝没应声。“城主不在？”
“引到外头杀得，我进来时城中只有二百余人。”
一个水下城，再大也大不到哪去。很快他们就走到了城中央。皇甫晔停住脚步，“不能再往前了。”
这附近显然不同于刚才，连莫生祭都感到了不适。
“这前面是阵眼，怨灵太多。”
他们站着等了一会，莫生祭不知在等什么但也不敢离开，只能四处张望。突然她觉得自己闻到了什么，她闻了闻，又闻了闻。“什么味？”
皇甫晔似乎有些吃惊，“您能闻到？”
“嗯。似乎是……痒痒的味道？”她自己都觉得这个形容很微妙。
“您在咒法上确实是有天赋的。”
莫生祭侧过头去看他，皇甫晔一如既往没心没肺地笑着，倒是储帝的表情很是微妙。
“振麟？”
储帝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突然一声巨响，城中心的高塔中走出来了一个穿着代表帝族的紫衣女人，脸上带着红宝石串成的九旒面衣，发间倒是很简单的只插了几只发梳。
他们三人见着她立刻让开路。储帝轻轻喊声喊她：“西英长公主贵安。”
莫瑛瑛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怎么就只你们三个？”
“您还想怎么样？”皇甫晔冷笑。
“我想要血债血偿。还有认贼作父的那个孩子，怎么可以只有她一个人好过。”
再结合之前储帝说得话，蓝天居然真是帝后杀得。但是为什么？帝后有什么理由要去杀同为十司主的蓝天，总不能是为了将蓝双焱握在手里？
莫生祭觉得这里缺少的这个动机才是真正重要的地方。这一切恩怨的开端不可能是蓝天死亡那天才开始的。她飞快转动脑子，更有可能的是二百年前天窗关闭时发生了什么。
帝君篡位这件事已是铁板钉钉，帝君能以非命定之人登基这件事很有可能是只在天窗关闭期间才能实现。那么现在问题有两个，一是二百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二是为何一百年后天窗重新开启却没下天谴。
这三扇天窗小肚鸡肠的做事方式莫生祭已经非常清楚。他们不可能放过帝君。更不可能将储帝选为神谕之子，还给予了如此强力的神迹。
莫生祭突然意识到，这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天窗并不如表面上的那般绝对，他们的干涉范围有限。
知道了这一点后，她突然感到一阵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