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周驿丞也得到了一些消息。
他探听到,府台大人打算派一些“观察使”混入议事人群,伪装成百姓代表,操控议程。
这些所谓的“观察使”,其实就是一些府台大人安插的眼线,他们会按照府台大人的指示,在议事会上胡搅蛮缠,颠倒黑白。
周驿丞深知事情的严重性,如果真的让这些“观察使”混入了议事会,那这次议事会,就彻底完了。
他必须想个办法,把这些“观察使”给揪出来。
思来想去,他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身份镜照法”。
他提前将十位真实代表的姓名、住址、特征编成暗语,录入驿报日常通讯。
比如,柳家婆子今晨采蓟花三斤,换盐半斤。
这些暗语,只有织言社的人才能看懂,外人根本无法破解。
这样一来,只要在议事会上,稍微试探一下,就能轻松地分辨出谁是真正的百姓代表,谁是冒牌货。
议事会当天,城外的一座破庙前,聚集了不少人。
这座破庙,年久失修,破败不堪,墙壁上布满了裂痕,屋顶也塌了一半,只有几根柱子勉强支撑着。
这里,就是这次议事会的举办地点。
村民们三三两两地站在庙前,议论纷纷,脸上都带着一丝担忧。
他们不知道,这次议事会,到底能不能为他们争取到利益。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可是,陈皓却迟迟没有出现。
众人开始有些疑虑,陈皓可是这次议事会的灵魂人物,如果他不在,那这次议事会,还有什么意义呢?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的时候,远处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三百七十二户人家,每家都派出一人,肩挑米袋,手捧陶碗,正缓缓地向这边走来。
他们的脸上,都带着一丝决绝,眼神里充满了坚定。
他们一步一个脚印地走着,沉重的米袋压弯了他们的脊梁,但他们却依然挺直着腰杆。
他们走到庙前,将米袋放在地上,然后,将陶碗里的东西,倒进了一个巨大的水缸里。
那水缸,原本是用来盛水的,可是现在,却被用来盛放这些东西。
陶碗里盛放的,是各家灶膛里的灰烬。
黑色的灰烬,缓缓地落入水缸,与清水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粘稠的浆糊。
村民们默默地搅拌着,直到所有的灰烬都融化在水中。
然后,他们拿出了一些新制的模具,将这些灰烬浆糊,倒入模具之中,用力地压实。
很快,一块块巨大的砖头,就成型了。
这些砖头,通体漆黑,散发着一股淡淡的烟火味。
赵秀才走到一块最大的砖头前,深吸一口气,高声宣读道:“此砖将砌入新渠闸基,不为纪念,只为提醒——权自民出,不可倒流!”
话音刚落,全场一片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这块巨大的砖头上,仿佛看到了希望,看到了未来。
这块砖头,不仅仅是一块砖头,它代表着民意,代表着力量,代表着北岭村的未来。
这块砖头,将会被砌入新渠的闸基之中,永远地铭记着这一天。
而就在这个时候,陈皓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
他穿着一身朴素的布衣,站在庙宇的台阶之下,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微笑。
他并没有走进庙里,而是对着站在庙门口的刘推官,微微拱手。
陈皓的眼神里,充满了信任,仿佛在说: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陈皓的声音不大,却像惊雷般在众人耳边炸响:“今日不是我们来求开门,是我们来看看——门,有没有自己打开。”他的目光如炬,扫过庙宇紧闭的正门,最终落在那扇尘封已久的侧门上。
话音未落,庙内便传来一阵窸窣声响。
那平日里高高在上,鼻孔朝天的主簿,竟一改常态,屁滚尿流地从座位上跳了起来,一路小跑至侧门前。
“吱呀——”
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中,那扇紧闭多年的侧门,被主簿颤抖着双手缓缓推开。
尘土飞扬,蛛网断裂,阳光争先恐后地涌入,照亮了庙内昏暗的一角。
“诸位父老乡亲,请……请上座。”主簿的声音带着一丝谄媚,一丝惶恐,哪里还有半分官老爷的威严?
全场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唯有风声呼啸,裹挟着细微的灰尘,无情地拂过那道布满岁月痕迹的门槛,像是在嘲讽着什么。
陈皓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他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那些被推选出来的村民代表,迈着坚定的步伐,跨过门槛,走进那扇象征着希望的侧门。
当夜,皓记酒馆的后院,陈皓独自一人,在幽暗的灯光下,用小刀在陶瓮底刻下了一行新的字句:“最高的墙,从来不是砖砌的,是人心松动时,它自己塌了。”
而在府城深处,知府大人书房内,那枚象征着监视与控制的“监”字朱印,静静地躺在精致的檀木盒中,仿佛一只蛰伏的毒蛇。
盒盖紧闭,再未开启,似乎预示着什么风暴正在酝酿。
“大人,这议事会……”师爷小心翼翼地问道,却被知府大人一个凌厉的眼神打断。
“不必多言!”知府大人冷哼一声,拂袖而去,只留下师爷一人,在昏暗的灯光下,瑟瑟发抖。
陈皓眯着眼,看着刘推官连夜送来的《赈工银册》,封皮上“北岭水渠修缮专款”几个大字,在油灯下显得格外刺眼。
“三万五千两,府台拨的款,一文不少。”刘推官抹了把额头的汗,语气里带着一丝疲惫,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怒火,“可邻镇王老板那边,光是采石和购木的账,就报了四万二千多两!七千多两的窟窿,凭空变出来的?”
李芊芊也凑了过来,纤细的手指快速地拨动着算盘,噼里啪啦的声音在寂静的后院里显得格外清脆。
她眉头紧锁,显然也被这巨大的差额给惊到了。
陈皓接过账本,一页页地翻看着,指尖在略微泛黄的纸面上滑动。
他的目光沉稳而锐利,像一只蛰伏的猎豹,时刻准备着出击。
翻到第十三页,陈皓的指尖猛地停住,落在一笔“石灰转运费八百两”上。
他抬起头,看向刘推官,眼神里带着一丝玩味:“刘大人,这笔钱,有点意思啊。”
刘推官一愣,凑过头来仔细看了看,却没看出什么端倪:“陈掌柜,这有什么问题吗?石灰转运,不是很正常吗?”
陈皓轻轻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正常?这石灰是从哪儿运来的?走的是哪条道?”
刘推官有些疑惑:“这……账上写的是从府城运来的,走的是驿道快马。”
“驿道快马?”陈皓的笑容更深了,“用驿道快马运石灰?刘大人,你觉得这可能吗?这北岭的石灰窑,可就在咱们村口啊,烧出来的石灰,直接就能用,何必舍近求远,从府城运来?这八百两银子,怕不是喂了狗了吧。”
刘推官脸色一变,他也是在官场上混迹多年的人,自然明白陈皓话里的意思。
这笔钱,恐怕根本就没用来运石灰,而是进了某些人的腰包。
“不像是补漏,倒像洗账。”陈皓放下账本,站起身来,走到后院的空地上,抬头望着天上的月亮,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寒意,“看来,有些人是迫不及待地想要把手伸到咱们北岭来了。”
李芊芊放下算盘,也站起身来,走到陈皓身边,轻声说道:“掌柜的,这事儿恐怕没那么简单。我连夜比对了三年来各项物料的市价和运输记录,发现这些所谓的‘转运’,根本就是虚设的环节。而且,这些虚假的开支,都经过县衙一名老书吏之手签批,而这个人……正是当年静渊堂案发前夜,替府台誊录密折的‘笔帖式’。”
陈皓的眼神猛地一凝,他转过身,紧紧地盯着李芊芊,沉声问道:“你是说,他们不是想抢权,是早就埋好了账?”
李芊芊点了点头,语气肯定:“没错,他们早就知道咱们要修水渠,也早就准备好了这一手。他们想的,恐怕不仅仅是贪点银子,而是想把咱们北岭的根都给挖断。”
陈皓深吸一口气,他感到一股巨大的压力扑面而来。
他知道,这不仅仅是一场关于银子的斗争,更是一场关于人心,关于未来的斗争。
赵秀才也走了过来,他手里拿着一卷书稿,神情严肃:“陈掌柜,我觉得咱们不能坐以待毙。咱们得想个办法,把这件事给捅出去,让大家都知道这些人的真面目。”
“捅出去?”陈皓皱了皱眉头,他知道赵秀才说的是实话,但是现在的情况,他们根本没有证据,就算捅出去,也只会打草惊蛇,让那些人更加警惕。
“我有个主意。”赵秀才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民审代官查?”陈皓有些疑惑。
赵秀才解释道:“咱们召集十名议事代表和五位匠头,在讲字台公开拆解工程细目。每念一项开支,便由对应的工匠现场作证是否属实。这样一来,咱们就能把那些人的真面目给揭穿,让大家都知道他们到底贪了多少钱。”
陈皓沉思了片刻,觉得这个主意可行。
他点了点头,说道:“好,就这么办。芊芊,你负责把账目整理好,秀才,你负责把流程安排好。咱们要让那些人知道,北岭的百姓,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三天后,北岭村的讲字台前,人山人海。
十名议事代表和五位匠头,端坐在台上,神情严肃。
台下,聚集了全村的百姓,他们的脸上,写满了期待和愤怒。
赵秀才站在台前,清了清嗓子,开始宣读《赈工银册》上的各项开支。
每念一项开支,便由对应的工匠现场作证是否属实。
一开始,一切都很顺利,各项开支都符合实际情况。
但是,当赵秀才念到“油布苫盖费六百两”时,台下顿时一片哗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