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个微小而绝望的愿望,并没有实现。
就在他的意识即将沉入永恒的黑暗之际,另一双手,一双戴着手套、比他的手要大得多、也温暖得多的手,覆在了他掐着自己脖子的手上。
那双手用一种不容置疑却又带着某种克制的力量,坚定地抓住了他的手腕,阻止了他继续施力。
空气重新涌入肺部的瞬间,他剧烈地咳嗽起来,意识被猛地从深渊边缘拉了回来。
少年抬起头,涣散的瞳孔重新聚焦,看向那个抓住自己手的人。
最先映入那双红色眼眸的,是一张覆盖了来者上半张脸的白色面具。
面具的材质光滑,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完美地贴合着脸部的轮廓,面具之下,对方的嘴角微微上扬,勾勒出一抹看似柔和的笑容。
然而,这张面具的存在,却让那抹笑容失去了所有温度,反而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诡异感,让少年感到一阵从脊椎窜起的寒意。
「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就这样白白浪费掉可不好啊。」
那个戴着神秘面具的男人开口了。
他的声音和他嘴角的笑容一样,语调平稳而柔和,带着一种奇特的镇定人心的力量。
但这句话的内容,配上他此刻的出现方式,却让一切显得极不协调。
少年——真?飞鸟,在那一刻忘记了挣扎,忘记了甩开被抓住的手,只是呆呆地、难以置信地睁大了那双空洞的红色眼睛。
「你……是谁?」
真干涩的喉咙里挤出了几个字,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
他全身的肌肉都因为戒备而收缩,视线紧紧锁定在眼前这个看不清面容的男人身上。
覆盖上半张脸的面具,如同一个巨大的问号,将男人的身份、意图全部包裹在迷雾之中,散发出一种难以捉摸的危险气息。
男人似乎并不在意他满怀敌意的目光,嘴角的弧度丝毫未变,维持着那温和的笑容回答道:
「我曾经和你见过一次面。不过,在那种状况下,你会忘记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啊————」
曾经见过面?
和这样一个诡异的男人?
真下意识地就想斩钉截铁地否定。他的记忆中绝对没有这样一个戴着面具的人存在。
然而,就在他要开口反驳的瞬间,一段被火焰和浓烟掩盖的、支离破碎的画面,伴随着尖锐的耳鸣,再次冲入他的脑海。
……震耳欲聋的爆炸之后,他被灼热的气浪推倒,与紧紧牵着的父母和妹妹的手失散了。
烟尘弥漫,视线所及之处皆是断壁残垣和熊熊燃烧的烈火。
他孤身一人被留在了那片人间地狱,只能无助地抬头,仰望着被炮火和硝烟染成暗红色的天空。
无数的光束在空中交错,mS的巨大身影在浓烟中若隐若现,每一次碰撞都带来新的爆炸和毁灭。
「————那么,是你把我……」
「把一个无助的平民少年留在那片火海里,我实在于心不忍。」
克鲁泽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陈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所以擅自将你带到了敌军的阵营里,希望你能原谅我的多事。」
男人察觉到真的身体不再那么僵硬,情绪似乎从自毁的边缘被拉了回来,于是他松开了钳制着真手腕的手。
他的动作很轻,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件小事,然后自然地将手收回。
他后退半步,空出一些空间。
「我的名字是劳?路?克鲁泽。抱歉这么晚才来探望你,因为军务实在繁忙,一直抽不开身。」
自称为克鲁泽的男人,说完后迈步向前,用那只戴着手套的手,轻轻地、带着某种安抚意味地拍了拍真的肩膀。
他的动作很自然,随后便径直走向病房深处,那里有一张病床。
真看着他的背影,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跟了上去。
真默默地回到了自己的床上,拉过被子盖住了膝盖。
克鲁泽则顺手将旁边一张椅子拉了过来,动作流畅地在床边坐下。
金属椅腿与地板摩擦,发出一声轻微的声响。
「所以呢?」真率先打破了沉默,他的声音里依然带着戒备。
「嗯?」克鲁泽的视线透过面具的缝隙落在真的脸上,发出一个表示疑问的鼻音。
「找我有什么事?没事的话,你是不会特意来这种地方的吧?」
虽然刚刚的混乱状态有所平复,但真对克鲁泽的警戒心没有丝毫减弱。
他很清楚自己此刻说话的口气有多么不客气,甚至可以说是无礼。
但在他看来,一个戴着面具、身份不明、而且还是“敌人”阵营里的大人,浑身上下都写满了“可疑”二字。
谁知道他会对自己做出什么事来。
因此,保持距离、竖起防备的尖刺,是理所当然的应对。
然而,克鲁泽对真这种带刺的态度完全不以为意,他只是稍微调整了一下坐姿,身体微微前倾,语气依旧沉稳得听不出任何情绪波澜。
「这是我自己亲手救回来的生命,总归是会有些在意的,不是吗?」
「你在意我也很困扰。」
真立刻反驳道,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了些许,「如果不是你们扎夫特发动进攻,如果不是你们和地球军在这里开战,根本就不会发生那种事————」
对真来说,克鲁泽这个男人,绝不仅仅是一个可疑的大人。
他是扎夫特的军人,是那场将奥布的和平生活搅得天翻地覆的战争的参与者,是导致他失去一切的罪魁祸首之一。
被这样的人用一种似乎是关心的口吻说着“在意自己”,真感受不到任何温暖,只有一股被点燃的怒火在胸中燃烧。
「奥布的质量加速器,如果被地球联合军完全掌控,事情就会变得非常棘手。」
克鲁泽打断了他的话,语气依旧平缓,像是在解释一个客观事实,「为了防止那种最坏的情况发生,我们只能采取先发制人的行动。」
「那是你们军人自己的问题!是你们的战争!地球军也一样!要不是你们这些家伙跑到奥布来,我爸爸、妈妈,还有玛尤……他们就不会死!」真的拳头在被子里握紧,指甲深深地陷进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