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的夜,是天地间最沉静也最壮阔的一幅画卷。白日里灼人的热浪已然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浸入骨髓的清冷。
苍穹如墨染,却无半分压抑,只因那天幕之上,银河正泼洒出亿万颗璀璨的星辰,光芒清冷而辉煌,静静俯视着下方无垠的黑暗大地。
天空之上的风声在这里变得极其纯粹,不再是尘沙的嘶吼,而是气流掠过百丈高空时发出的、亘古不变的呜咽。
韩牧便在这呜咽声中,悬停于星空与大漠之间。他已飞行了一两日,从草原最东端的呼伦贝尔,到最西端的阿尔泰山麓,将这片孕育了无数传奇的广袤土地尽收眼底。
下方,是沉睡的草原,夜色模糊了它的细节,只留下起伏的、墨绿色的轮廓,一直延伸到视野的尽头,与星空融为一体。
远处,一点微弱的、成片的火光勾勒出蒙古王庭的方位,那些星星点点的营帐,在如此宏大的尺度下,渺小得如同散落的珍珠,却又与头顶的银河遥相呼应,仿佛是天穹在大地上的倒影。
他本欲降下高度,去那片营帐中寻访郭靖一家。按照时间推算,那憨直而坚韧的少年,此刻应正在这片草原上成长。
然而,就在他心念微动之际,一股异样的感应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他浩瀚的神识中荡开了一圈清晰的涟漪。
“嗯?”韩牧眉头微微一蹙。
他的神识自然而然地放了出去,如同水银泻地,瞬息间覆盖了方圆十里的范围。
大地间,一切草木的呼吸、夜行动物的潜行、甚至营帐中兵士沉睡的鼾声,都化作细微的信息流涌入他的感知。
但在这片混沌的生命气息中,有一股能量显得格外突出——凝练、强悍,虽刻意收敛,却依旧如黑夜中的火烛般鲜明。
“一流巅峰境界?”韩牧心中掠过一丝讶异。这漠北草原,高手寥寥。
他此行欲寻的江南七怪,武功最强的柯镇恶,也不过是二流境界。昔年嘉兴烟雨楼一战,全真七子之一的丘处机,初入一流之境,便已需要江南七怪合力方能勉强抗衡。以此推断,此地绝不应出现如此境界的人物。
心念电转间,韩牧的神识已如同无形的触手,精准地缠绕上那股气息,细细剖析。
片刻,他嘴角泛起一丝了然。这气息虽达到了巅峰的层次,但其底蕴,却似乎比马钰、丘处机这等玄门正宗出身的一流高手还要略逊一筹,显然是刚突破不久,境界尚未完全稳固。
“有意思。”韩牧目光一凝,神识如网,迅速锁定了气息的源头——那是距离王庭数十里外的一座孤山,山势陡峭,在平坦的草原上显得颇为突兀。
那道气息正是从山腰处传来,带着一股阴鸷与血腥的意味,绝非善类。
去一看便知。韩牧身形微动,百丈高空的距离仿佛被瞬间拉近,夜风在他耳畔发出短促的尖啸。
片刻功夫,他已如一片羽毛般,悄无声息地落在了那座山峰之上。山风更烈,吹得他衣袂猎猎作响。
再次将神识探出,这次是近在咫尺的探查,感知变得无比清晰。
那气息的来源,就在山腰一个隐蔽的洞穴深处。神识如流水般顺着狭窄的洞口侵入,绕过嶙峋的怪石,洞穴内部的情景,如同画卷般在他“眼前”徐徐展开。
首先映入感知的,是两个盘膝而坐的身影。
当韩牧的神识掠过他们的面容时,即便是以他如今的心境,也不由得泛起一丝极其古怪的波澜。
左边一人,身材魁梧,虬髯戟张,一双眼睛开阖间精光四射,透着一股水匪特有的凶悍之气。他的气息沉凝狠厉,如同潜伏在黄河淤泥下的鳄鱼,正是那一流巅峰波动的源头。
右边那人,则是身形干瘦,面容猥琐,最引人注目的,是那颗光溜溜、在黑暗中似乎都反着油光的脑袋,上面寸草不生。
然而,与这滑稽外貌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周身荡漾的那股强悍气息,他的修为稍逊,约在一流中期,只是这气息中,夹杂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药草腥气和某种虚浮的燥热。
“这是……梁子翁……沙通天……”韩牧几乎要哑然失笑。
“这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他立刻想起了两年前的旧事,山东地界上,这参仙老怪梁子翁被洪七公如捉鸡般拔光了引以为傲的头发,又被自己随手废了命根子,成了个不男不女的太监。
而那鬼门龙王沙通天,则是黄河帮总舵覆灭之夜,若不是裘千仞和公孙止拦住自己,最终沙通天凭借对水性的熟悉和几分运气,唯一从他手中溜走的漏网之鱼。
没想到,这两个本该在中原武林臭名昭着、而后又销声匿迹的魔头,竟然会凑到一起,还千里迢迢逃到了这漠北苦寒之地。
更讽刺的是,沙通天这厮,不知得了什么机缘,居然武功大进,突破到了一流巅峰之境。
“还真是冤家路窄,你们两个竟然能如此巧凑到一块,”韩牧心中冷哂,“看来是天意如此,合该你二人今日命绝于此。”
他的神识继续向洞穴深处延伸,随即又发现了另外两道气息,那是一对少年男女,被捆绑着丢在角落,气息微弱,充满了惊恐与绝望。少女约莫十岁上下,少年年纪更大些,看衣着打扮,似是蒙古部落中的贵族子弟。
“哼,这两人还真是贼心不死!”韩牧立刻明白了这两人的打算。
显然是沙通天和梁子翁在逃亡途中,不知何故掳了这对少年男女,藏匿于此。看这情形,定然又是要做那伤天害理的勾当。
就在这时,洞穴内的交谈声,也清晰地通过神识传入了韩牧的耳中。
沙通天声音沙哑,带着一丝焦躁:“梁老怪,此地不宜久留!铁木真那老狐狸的斥候鼻子灵得很,我们今日掳了他的儿女,大军说不定转眼就到。必须立刻动身!”
梁子翁的声音则尖细了许多,透着一种令人不适的阴柔:“沙兄你且放心,何必如此惊慌?”
“这漠北广大,铁木真就算有十万铁骑,又能奈我何?倒是下一步,你我该往何处去?是继续西行,穿过大漠去西域?还是转而向东,出关前往长白山?”
他顿了顿,语气中带上了一丝怀念与贪婪:“老夫出身长白山,那里才是我的根基。山高林密,珍宝无数,到了那里,你我依旧可以逍遥快活,可以继续称王称霸。”
沙通天闻言却摇了摇头,虬髯抖动:“关外苦寒,尤其是你那长白山,一年倒有半年是冰天雪地,老子在黄河上自在惯了,受不得那份罪!西域诸国混乱,或许是个去处……不过,无论去哪,都得先离开这个鬼地方!”
梁子翁那光秃秃的脑袋在黑暗中晃了晃,目光幽幽地转向洞穴角落的华筝,伸出猩红的舌头舔了舔嘴唇,脸上露出一抹残忍而贪婪的笑意。
“既然咱们决心要走,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沙兄你且等我一等,这女娃娃气血充沛至极……嘿嘿,老夫那宝蛇之血虽失,但若吸干了她这等上佳鼎炉的鲜血,必能稳固我刚刚突破的境界,甚至更上一层楼!反正掳也掳来了,杀了便是,不如让老夫物尽其用,吸干了她,我们再上路不迟!”
沙通天皱了皱眉,似乎对梁子翁这吸血的邪功颇为忌惮。
角落里的华筝听到这番对话,吓得浑身僵直,连呜咽声都发不出来,只有眼泪无声地流淌。
梁子翁桀桀怪笑着,缓缓站起身,一步步向那少女走去。他伸出干枯如鸡爪的手,指尖真气萦绕,带着一股腥风。
洞外,峰顶。
韩牧缓缓睁开了双眼,眸中一片冰寒。
“哼,梁子翁,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
他原本还想着如何处置这两人,是废去武功任其自生自灭,还是干脆利落地清理门户。如今看来,却是连一丝犹豫都不必有了。
在这璀璨的星空之下,在这片即将因一代天骄而震动世界的草原上,这两个从中原逃窜而来的毒瘤,是时候被彻底清除了。
夜风更冷,韩牧的身影自峰顶悄然消失,如同融入了这片无边的夜色之中。
下一刻,他已如鬼魅般,出现在了那处隐蔽的洞穴入口之前。洞内,梁子翁的怪笑和少女绝望的喘息,已清晰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