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陲风停,大陵城的朝阳透过冰墙洒落在地,留下一弯弯绚烂的彩虹。
吴普寻得城中草药尽数送来,依古法为曹操调配熬制。
蔡琰夫人则亲侍榻前,为其喂药。
困扰曹操已久的头痛竟大为舒缓。
大雪方停,便迫不及待的出屋赏景。
但见冰城琼楼叠玉,檐角垂晶,青砖黛瓦皆覆素白,连城头旌旗都裹着一层绒雪,天地间茫茫一色,将雪光映得满眸清辉。
曹操亦感觉心旷神怡,负手立在廊下,望着这银装素裹的冰城,朗声道:“久为头痛缠扰,竟忘了天地间尚有这般清旷景致!今见此冰城雪色,如洗尘俗,如获新生,快哉!快哉!”
蔡琰已经很久没有笑过了。
但现在,她站在曹操的身后,嘴角淡淡的一抿。
似对此豁达疏朗之心,由衷的敬佩与倾慕。
张松与杨修对望一眼,却皆感忧心忡忡。
许褚却嘿嘿带笑,亦似能共曹操之心。。
杨修拱手道:“丞相,司马懿于城外又垒数段冰障,阻在各大隘口。咱们已经……已经和外面彻底失去联系了。”
“德祖……”
曹操缓缓回头,面色微有不悦:“你知道孤最看不上你哪一点?”
杨修躬身深拜:“可是臣妄谏忠言……”
曹操一脸鄙视的转过身:“你啊,常自作聪明,却看不出眉眼高低,总做让孤扫兴之事!”
“这……”
“你当孤是糊涂之主,不知城外不知城外冰障环伺、通路断绝?”
“呃……”
杨修闻言,又探问道:“莫非丞相已有破敌之策?”
曹操抚髯,慨然一笑,探臂揽过杨修,故作神秘而言:“当然有,只不可与尔等共知,免消息走漏,为贼敌所察,坏孤大事也!”
这让杨修想到当初妄猜曹操军令之事,那时被绑缚帐前,差点被当堂斩首。
当即吓得有些胆怯。
曹操察其骇意,拍拍杨修肩膀,哈哈大笑,迈大步踏雪而去。
几人怕曹操出事,赶紧跟随。
曹操却尽情享受于瑞雪美景之中。
“诸公岂不闻?中原沃土,每值冬来瑞雪覆野,明岁必仓禀丰实。奈何西陲地偏苦寒,今已临春,冻土犹未消融……”
说到此,曹操抓起雪,又是一笑:“却助孤得筑冰城,以有此片刻之安。”
许褚关心道:“丞相,雪寒,勿着凉。”
张松担忧点却与之不同,他捏融了一捏雪花,对曹操道:“臣询陵城胡人,这恐怕是今年最后一场雪了。”
言外之意,就是用不了太久,冰城就将融化。
到时凭借大陵城低矮的城墙,简陋的城防,怕是无险可依。
曹操的思路却是:“所以,才要尽享今此雪景之美。过此时节,再想欣赏,怕是要待明年。”
看曹操如此胸有成竹,杨修安了心,张松却愈发感到不安。
他这几日冥思破局之法,亦无所获。
曹操会想到吗?
还是说,他已准备用荀公达之谋,去请荀彧帮忙。
可现今之计,就算想派人联络,貌似也派不出去了。
司马懿非粗疏寡虑之人,他早已将所有的路全都封死,建成了比冰城还高的冰障。
不是说曹操已有计策了吗?
什么计策?
那只是故意如此说,引此言散布,以安城中军民之心。
张松隐隐有种感觉,曹操并无破局之策。
但曹操没有,张松倒真备有一策。
这也是张松这些日子琢磨出的苦肉之策,不到万不得已,他实不想用出此策。
但前提是,曹操得有放下身段的觉悟。
请现在的荀彧,就相当于求现在的刘备。
曹操会这么做吗?
张松想探探曹操的口风。
于是,趋前半步,略欠身道:“丞相,臣偶有一事不明,斗胆向丞相问询,望丞相示下。”
曹操摆摆手,慨然道:“你随孤征战亦有时日,何须言‘斗胆’?尽可直言。”
张松微措语言,道:“丞相,您觉得刘备这个人如何?”
“恩??”
曹操一怔,接着面显凝重,竟抖抖手中的雪,直起身来。
他似在思索,却缓步走到张松面前。
他并没有回答张松的问题,而是反问张松:“你觉得刘备如何?”
张松拱手道:“丞相明鉴!那刘备本是织席贩履之徒,假托皇族之名,惯以仁厚作皮相,实乃枭雄。臣之家人若陷蜀地,恐已遭其毒手。此等伪君子,与市井无赖无异,何足挂齿!”
曹操却摇摇头,却说出了这么一句话:“卿之家眷若落其手,必能安也!”
“什么?”
张松一怔,他自知家眷或陷落于刘备或川蜀之军。
必会被刘备所害。
未曾想,今日曹操竟说此言?
“丞相,何以如此言?”
“昔年青梅煮酒论英雄,天下豪杰,孤所敬者,唯刘玄德一人!
彼时孤言‘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非虚言也。
后其背孤而去,构怨为敌,成孤之心腹大患,孤甚恨之。
然孤昔年擒其家眷,犹且善待安置,未伤分毫。刘备素以宽厚着于天下,岂会因私怨而害君之家人,自毁半生经营之仁德声名?”
“丞相仁厚,刘备未必仁厚!”
“哈哈哈……”
曹操闻言竟朗声大笑,开心无比。
笑罢,亦拍拍他的肩膀,走回府舍。
这也让张松天真的认为,曹操或许真有请荀彧帮忙之心。
于是于当晚,又请见曹操。
曹操问其何为?
张松抱拳道:“请丞相斩臣之兄,以成大事!”
其兄,自然说的是张肃。
那个身长八尺,容貌甚伟,曾替曹操与胡使相见之人。
其虽无悍勇,又无高智,但兢兢业业,管理粮草物资,也算是曹操征战西陲的重要臂膀。
“什么?”
曹操骤然坐直身体,双指一点:“先生,汝兄何过,你何出此言?”
张松摇摇头:“吾兄无过。”
“那孤为何要斩他?”
“今我等困守冰城,外无援兵可盼,内无通路可出,唯剩诈降一计可施。
然司马懿多谋深算,非庸碌之辈,寻常诈降必为其所察。
若丞相肯斩臣之兄,臣便以‘恨丞相杀兄’为名归降,司马懿方会信臣;
臣得信后,方能伺机将城内讯息传于外援。此计虽险,却是眼下唯一破局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