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君顺着吴氏的话说，其实也存了不让吴氏这么快发现江氏手脚的意思。
江氏与吴氏互相夺权，只要她还镇得住，老太君是乐得隔岸观火的，不然吴氏一权独大，有许多事都会有失公允。
只有天秤量变都有人，这才会维持相对的平衡。
这对老太君来说，就是她想要的。
李毓灵在游园会上的事，老太君知道，她对李毓灵的性子早已有了估摸。
——孔南椿的女儿，老太君怎么会与孔南椿完全脱离开来。
所以当吴氏马不停蹄来老太君这儿“告状”的时候，老太君便也顺坡驴下。
就像李毓灵想的那样，她的确是相比于二房媳妇，她更喜欢三房江氏。
不说三房接连是两个男胎，三老爷在朝廷上也比二老爷争气。
吴氏自己不看重对女儿的教育，将全身心的注意力都放在儿子身上，害得二房的四个女儿除了大女儿是老太君给择的夫婿，其余的三朵金花，都还没有定亲。
对于吴氏，老太君心怀不满，但让她真的把执掌中馈的权柄放到江氏手上，她也会犹豫：
江氏太聪明了。
相比于江氏，还是吴氏更让人放心。
老太君对李毓灵放软的态度一怔，她看着李毓灵的大半张脸，心头闪过一丝酸涩。
若是当年孔南椿能有她女儿这样的心气儿，恐怕也不会将路越走越窄。
吴氏与李毓灵一道儿走了，留下老太君一人独坐在太师椅上，她方才挺直的脊背慢慢佝偻下来，对于如今太傅府的一切，她虽大部分知道，但有一种无力的隔阂感。
江氏虎视眈眈，对吴氏手里的权柄势在必得，老太君在心里想，她的纵容，究竟是会让太傅府更好，还是将太傅府推于深渊？
二房是肯定斗不过三房的。
不管是吴氏还是她的二儿子，都让她有些失望。
但三房江氏野心太大，老太君怕太傅府落到她手里会变成一座空壳，吸光太傅府的精血全给了江氏的娘家添砖加瓦。
老太君叹了一口气。
或许，是该扶持一下大房。
但李毓灵，能与江氏斗吗？
孔南椿当年一人敌俩，制衡吴氏与江氏，老太君看在眼里，满意在心里。
可她行事有时候太过逾矩。
老太君慢慢站起来，走出门，站在屋檐下。
此刻的天已经完全暗下来了。
廊下的灯笼将老太君的身影浓缩在她的脚边，像一团黑色的毫无生气的线团。
老太爷时日无多，太医说，也就这两年的事儿了。等老太爷一死，太傅府必打乱，到那时这缸浑水中谁能摸到鱼，全凭本事。
但斗来斗去，争来争去，也不过是把家宅弄乱，把太傅府拆散。
老太君想得有些灰暗，嬷嬷上前来，搀扶住她，说道：“二夫人所言，老太太别往心里去。”
她是个和善性子的嬷嬷，老太君知道她这样说的意思，不过就是怕她老了意气用事，将当年的气氛撒给孩子。
“我知晓的，我知晓的。”老太君连说两句，深深叹了一口气，“吴氏有时不够聪颖，偏执拗倔强，脑筋转不过弯来。
江氏呢，又聪明伶俐，笑面虎一只，不好管束。
大房那儿…”
嬷嬷笑着道：“老奴瞧这二姑娘倒有几分心气儿像您年轻时候。”
老太君被她这话激得瞪了她一眼，这下是真的如年轻时嗔怒了：“哪儿像？”
“您早就表现出来啦，”嬷嬷继续说，语气温和，轻轻抚着老太君的背，“二姑娘胆大，敢为人先，坏了规矩不假，但这品性难得。”
规矩可以再学，但有些东西若不保护，迟早会被磨得麻木，失了灵性。
她到底被说动了。
有时候奴婢说的话，其实也是主子窝在心里不好意思说出来的。
老太君不喜李毓灵骑马以男子擅长的事显于人前，但也同样说明她有着京城贵女所没有的果断与勇敢。
能让谢敬贞这位武将之女将马借于她，二人的关系恐怕也不像生人。
更别说王轶也与她关系匪浅的模样。
至少在太傅府的女儿中，从“家庙”中来的李毓灵是位后起之秀，她在短短的几日内就走到了太傅府几位女儿几十年都走不到的地方。
不管是人脉，还是京城的美名。
有这样一位美名在外的姐姐，若是日后能给李毓灵说一门好姻亲，那对李琨和来说简直是如虎添翼。
老太君想到这里，觉得的确应该对李毓灵的关注多些。
她是李毓灵的祖母，父母双亡，理应养在她的膝下，就当李毓灵走丢了这么多年，现在再养，为时不迟。
李毓灵回到葳蕤居用过晚膳后，长燕堂的嬷嬷带着婢女就过来了。
彼时她刚散发坐在窗下小榻上编络子，嬷嬷进来后对李毓灵的动作有些惊奇，这些玩意儿都是奴婢闲着无聊打发时间的，怎么二姑娘也…
“姑娘，是长燕堂的刘嬷嬷。”枣冬认得刘嬷嬷，她正在给李毓灵按脚，一边按，一边说道。
“刘嬷嬷，祖母有事吩咐？”李毓灵的眼睛不太好，她也不想让旁人知道，但纸包不了火，长燕堂那儿，大概都是知道的。
果然，刘嬷嬷笑着先问候了李毓灵的身体，再代老太君问了两句李毓灵的眼睛，等听到李毓灵说“都好”的时候，刘嬷嬷这才笑眯眯地开口，语气温和：“二姑娘聪慧，老夫人的确有话教导你。”
李毓灵坐直了些身子，洗耳恭听。
蔻枝在一旁伺候茶水，越听越在心里吐槽，她偷偷撇嘴，等刘嬷嬷带着两个小婢女离开后这才关上房门，凑到李毓灵跟前说：“老夫人这是什么意思…怎么不让姑娘你出去了？”
“或许是瞧我规矩不当，磨磨我的性子呢。”
把她软禁在府里，不让她去外面。
老太君一来想让李毓灵正儿八经地学学规矩，二来想看看李毓灵与江氏还有吴氏三足鼎立时，哪一方会落败。
对于老太君的想法，李毓灵能猜出来几分。
江氏让老夫人又喜欢又忌惮，眼下需要一个新的人来牵制她。
而李毓灵，就是那个最合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