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的灯光白得有些刺眼,角落里的饮水机发出规律的嗡鸣。周凡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手里那份“受害者抢救无效死亡”的报告已经被他攥得发皱。他盯着报告上那几个字,眼神空洞,仿佛整个魂都被抽走了。
这是他调来重案六组后参与的第一个大案。三天前,他们还满怀希望——成功解救出被绑架的人质,逮捕了两名嫌疑人。周凡甚至记得自己如何拼尽全力抓住受害者的手,那双年轻的眼睛里还残存着求生的光芒。然而今天一早,医院的通知就像一盆冷水浇头而下:受害者因多器官功能衰竭,抢救无效死亡。
郑德荣端着两杯热茶走过来,杯口氤氲的热气在凝滞的空气中打着旋儿。他把其中一杯轻轻放在周凡面前,自己则靠在桌沿,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凝视着年轻人。作为重案六组的组长,五十二岁的郑德荣见证了太多这样的时刻。
“第一次遇到这种事,谁都不好受。”
周凡没有反应,依旧死死盯着那份报告。
郑德荣抿了一口茶,声音低沉:“我刚入行那年,跟着师傅办一起绑架案。那是个七岁的男孩,我们找到他时,他被关在一个废弃仓库里三天三夜。我把他抱出来的时候,他搂着我的脖子,小声说‘警察叔叔,我害怕’。”郑德荣的目光越过周凡,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那天晚上,孩子在医院病发感染,没救回来。”
周凡的肩膀微微动了一下。
“我在医院走廊坐了一夜。”郑德荣继续说,“当时就想,要是我们再快一点,要是现场判断再准一点,是不是结局就会不一样?”他放下茶杯,陶瓷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但后来我师父告诉我,我们是警察,不是神。我们会流血,会流泪,会拼尽全力,但不可能每次都赢。”
周凡终于抬起头,眼睛通红:“可是郑哥,我明明抓住他的手了……他当时还有呼吸,还看着我……怎么就……”
“你现场勘查做得很仔细,发现了凶手遗漏的钥匙扣,那是关键证据。”郑德荣的声音斩钉截铁,“追捕时你第一个冲上去,肋骨断了都没吭声,这就够了。我们每个人都想救下每一个人,但现实是,有时候尽如我们做对了所有事,结果依然不尽如人意。”
郑德荣俯身,手指重重敲在案卷上:“现在不是自责的时候。凶手还在外面逍遥法外,我们要做的,是抓住他,给死者一个交代。这才是对生命最大的尊重。”
周凡深吸一口气,胸腔剧烈起伏。他抬手用力抹了把脸,指尖在颤抖。
“记住这种感觉。”郑德荣直视着他的眼睛,“记住此刻的无力感,但别被它压垮。让它成为你前进的动力,而不是绊脚石。”
就在这时,李薇红着眼圈快步走进办公室,她显然刚在楼梯间哭过,睫毛膏晕开了一片。
郑德荣不用问也知道怎么回事。李薇的丈夫已经不止一次打电话到队里,抱怨她整天不着家,连孩子发高烧都只能在医院和同事交接工作。他转身从抽屉里拿出一包纸巾递过去:“又吵架了?”
李薇接过纸巾,声音哽咽:“孩子发烧39度,我却只能在电话里听着他哭……老郑,我是不是真的不是个好妈妈?”
郑德荣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下来:“记得去年那起连环抢劫案吗?你三天三夜没回家,蹲点守候。破案那天,你爱人抱着孩子来局里,孩子手里还攥着给你留的糖,都化得不成样子了。”
李薇的眼泪掉得更凶了。
“喏,”郑德荣从桌上拿起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这是你爱人昨天托我带给你的进口巧克力,说孩子非要留给妈妈,放在枕头底下都捂化了。”
李薇接过那盒巧克力,包装纸因长时间放在枕头下已经有些变形。她低头看着,眼泪一滴一滴落在盒子上,嘴角却不由自主地扬起一丝微笑。
“咱们这工作,忙起来确实顾不上家。”郑德荣的声音温和而坚定,“但家人最终会理解的。因为他们知道,我们在做对的事。”
周凡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紧绷的肩膀不知不觉放松了些。
“行了,哭完了就打起精神。”郑德荣拍拍李薇的肩膀,又转头看向周凡,“技术科刚发来凶手的模拟画像,咱们得抓紧部署下一步工作。周凡,你肋骨还没好利索,但现场只有你跟凶手正面交锋过,他的体貌特征、行为习惯,你最清楚。我们需要你。”
这句话像一剂强心针。周凡深吸一口气,用力点头,重新拿起那份沉重的案卷。他的手指依然因情绪激动而微颤,但眼神已经不再迷茫。
办公室里,键盘敲击声重新密集起来,电话铃声、讨论声、脚步声交织成熟悉的交响曲。虽然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彻夜未眠的疲惫,但眼神已经重新燃起火焰。
郑德荣看着这些年轻人,想起二十年前自己刚入行时老队长说的话:“警察这行,办的不是案子,是别人的人生。但别忘了,我们也是人,会痛会累。重要的是痛过之后,还能继续往前走。”
他走到白板前,拿起记号笔,将受害者的照片、时间线、线索一一钉上。
“周凡,你负责梳理受害者最近三个月的通话记录,特别注意有没有异常号码。”
“李薇,你带人去查小区监控,不要放过任何可疑车辆。”
“王涛,法医报告一出来立刻向我汇报。”
指令清晰明确,众人迅速行动起来。周凡翻开案卷,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偶尔因肋骨疼痛而微微蹙眉,但手上的动作始终没有停下。
郑德荣站在白板前,目光落在受害者微笑的照片上。那是个二十出头的姑娘,生日蛋糕上的蜡烛还没吹灭,人生就戛然而止。
“老郑,”技术科的小张探头进来,“有个新发现。”
小张带来的是一段修复的行车记录仪视频。画面中,受害者最后出现的地点是城东的星光百货,一个穿着连帽衫的男人始终与她保持不远不远的距离。
“暂停,”郑德荣突然说,“放大右下角。”
画面放大后,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气——在商场反光的玻璃门上,隐约映出了跟踪者的半张脸,而他手臂上露出的纹身,与三年前一桩悬案中的描述完全吻合。
“是‘他’。”李薇的声音有些发抖。
三年前,同一个街区,类似的手法,一名年轻女性遇害。案件至今未破,成了所有参与民警心中的一根刺。
办公室的气氛瞬间凝固。这意味着他们面对的不仅是个普通罪犯,而是一个狡猾残忍的惯犯。
周凡站起身,因动作太急而牵扯到伤处,疼得倒吸一口冷气,但眼神异常坚定:“郑哥,让我参与抓捕。我认得他的眼神。”
郑德荣沉默片刻,点了点头:“做好准备,但必须听从指挥,不能再莽撞。”
周凡郑重地点头,手指轻轻按在肋骨的伤处,那里还隐隐作痛,但此刻,这种疼痛反而让他更加清醒。
劝说成功了——不是靠华丽的辞藻,而是靠理解、信任,和并肩作战的决心。在这个特殊的职业里,每一次倒下后的重新站起,都是对罪恶最有力的回击。
接下来的四十八小时,重案六组办公室的灯光再也没有熄灭过。
周凡把自己埋在成堆的通话记录里,肋骨处的疼痛一阵阵袭来,但他浑然不觉。他的眼前只有那些数字、时间、地点,还有受害者生前最后一张照片上灿烂的笑容。
“郑哥,有发现。”第二天凌晨三点,周凡的声音嘶哑但兴奋,“受害者死前一周,连续三天在晚上十点左右接到同一个未实名登记的号码,每次通话都不超过三十秒。”
郑德荣立刻走过来,俯身查看:“定位呢?”
“都在城东区,最后一次通话地点距离星光百货不到五百米。”
就在这时,李薇也带着新的监控分析结果回来了。她的眼睛因为长时间盯着屏幕而布满血丝,但神情专注。
“嫌疑人对这一带的监控摄像头位置非常熟悉,完美避开了所有主要路口的高清探头。”她将几张模糊的截图贴在白板上,“但是他在星光百货后面的小巷里有一个习惯性动作——每次经过第三个垃圾桶时,都会下意识地拉一下帽檐。”
郑德荣眯起眼睛:“这是他的安全区,他在这里感到放松,所以才会露出破绽。”
“我已经请求交警部门配合,调取周边所有可能拍到这条小巷的民用监控。”
凌晨五点半,王涛拿着法医报告冲进办公室:“致命伤与三年前那起案件高度相似,都是特制的弧形刀具所致。而且两个受害者衣物上都发现了相同的微量纤维——是一种很少见的工业用帆布。”
线索一点点汇聚,嫌疑人的形象逐渐清晰:年龄25至35岁,熟悉城东区地形,可能有物流或搬运工作经历,性格谨慎但过度自信,三年前可能因为某种原因中止作案,如今又重操旧业。
“他是在享受这种‘回归’。”郑德荣分析道,“三年前他成功逃脱,这让他觉得自己足够聪明,可以继续这场游戏。”
周凡突然抬头:“郑哥,我记得抓捕那天,他看见我的第一反应不是逃跑,而是笑。那种笑……很得意,好像早就知道我们会来。”
办公室里一片寂静。如果嫌疑人早就预料到警方的行动,那么他们现在所做的一切,是否都在他的算计之中?
郑德荣的手机突然响起,打破了沉默。接完电话,他的脸色变得凝重:“又一个报案,失踪者是城东图书馆的管理员,昨晚下班后失联。她的家人说,她最近抱怨过一个经常来图书馆的‘奇怪男人’。”
小组立刻出动,警车悄无声息地驶向城东图书馆。
这座有着五十年历史的建筑在晨曦中显得格外肃穆。郑德荣安排队员分别把守各个出口,自己带着周凡和李薇进入图书馆。
图书馆内部很安静,早班工作人员刚刚上班。馆长是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听到他们的来意后,脸色顿时变了。
“小赵是个很负责的姑娘,从来不会无故缺勤。”馆长说,“不过最近确实有个男人经常来找她,说是要查阅旧报纸。小赵还跟我开玩笑,说那人问题特别多。”
周凡拿出嫌疑人的模拟画像:“是这个人吗?”
馆长仔细看了看,犹豫着点头:“有点像,但他总是戴着帽子,看不清楚。”
在失踪管理员的办公桌上,李薇发现了一张便条,上面写着一串数字:731。而在她的日程表上,昨天下午三点标注着“仓库巡查”。
图书馆的仓库位于地下室,里面堆满了等待处理的旧书和档案。周凡率先走下去,空气中的灰尘在灯光下飞舞。
“郑哥,这里有血迹。”周凡突然喊道。
在一块移动书架后面的地板上,有几滴已经干涸的血迹。而在血迹旁边,有人用粉笔画了一个奇怪的符号——一个圆圈,里面有个倒三角形。
“这是三年前那起案件中也出现过的符号。”李薇倒吸一口冷气,“当时在受害者家中发现的,但一直没破解含义。”
郑德荣立即下令彻底搜查整个仓库。一小时后,他们在最角落的一个档案柜里找到了失踪管理员的工作证和撕破的外套。
“他带走了她,但留下了这些。”周凡分析道,“他在挑衅我们。”
回到车上,郑德荣看着那个符号的照片,眉头紧锁:“他不是随意选择的受害者。三年前的,现在的,都是城东区的公共服务人员——一个是社区义工,一个是图书管理员。”
“他在报复社会?”李薇问。
“不,比那更复杂。”郑德荣摇头,“他有明确的目标选择标准,他在完成某种‘收集’。”
就在这时,周凡的电话响了。接完电话,他的脸色变得苍白:“郑哥,医院来的电话,之前抢救的那个受害者……在他的衣物夹层里发现了这个。”
照片传过来,是一张小小的卡片,上面印着同样的符号——圆圈加倒三角。
“这不是案发后留下的,”周凡的声音颤抖,“是案发前就有的。郑哥,他在标记他的目标。”
所有线索都指向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结论:嫌疑人有一个明确的受害者名单,而他的行动远未结束。
回到警局,郑德荣立即召集全员开会。
“我们面对的不仅是个杀人犯,还是个沉浸在自己游戏中的疯子。”郑德荣站在白板前,上面已经贴满了受害者照片、线索和时间线,“他认为自己比我们聪明,享受这种猫鼠游戏。”
周凡举手:“郑哥,我觉得我们应该利用他这种心理。他不是想玩吗?我们就陪他玩。”
“什么意思?”
“他留下符号,就是在给我们传递信息。我们何不通过媒体释放一些模糊信息,让他觉得我们正在接近,但又没完全抓住核心?这种人自信过度,会忍不住给我们更多‘提示’。”
李薇补充道:“同时我们可以重点排查有三年前那起案件报道的旧报纸或资料的借阅记录。如果他真的在研究那起案件,可能会留下痕迹。”
郑德荣思考片刻,点了点头:“周凡,你去联系媒体部门,准备释放信息。李薇,带人去图书馆,调取所有相关借阅记录。王涛,重新审查三年前的案件证据,特别是那些当时觉得不重要而搁置的线索。”
众人领命而去。郑德荣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渐渐亮起的天色。在这个岗位上二十多年,他深知最危险的罪犯不是那些冲动行凶的,而是这种有耐心、有计划的疯子。他们不被理解,渴望被认可,最终通过犯罪来证明自己的“价值”。
劝说团队成员振作只是第一步,现在,他们需要劝说那个隐藏在暗处的疯子走出来,暴露在阳光下。
城东图书馆的档案室里,李薇和两名同事已经连续工作了六个小时。灰尘让她的过敏症又犯了,连打了好几个喷嚏,但她手上的动作丝毫没有减慢。
“李姐,这里有发现。”年轻的警员小陈喊道,“去年十月的旧报纸借阅记录,有人特别调取了三年前那起案件的所有相关报道。”
李薇立刻走过去。记录显示,借阅者登记的姓名是“赵明”,联系地址是城东区解放路123号。经过核实,这个地址是假的,电话号码也是空号。
“解放路123号……”李薇喃喃道,“这不是那个即将拆迁的老厂区吗?”
她立即打电话向郑德荣汇报。
与此同时,周凡正在市局新闻科与负责人沟通。经过慎重考虑,他们决定在当晚的都市新闻中插入一条简短消息:“警方近期在城东区系列案件调查中取得重大进展,已锁定关键嫌疑人,不日将实施抓捕。”
消息故意模糊,但足够让知情者心神不宁。
晚上八点,全组人员集中在会议室,等待着可能的反应。郑德荣注意到周凡不时揉着肋骨处,脸色不太好。
“周凡,你去医务室看看,别硬撑。”
周凡摇头:“郑哥,我没事。这种时候我必须在场。”
晚上九点十七分,技侦部门的电话来了:“目标号码有动静了,刚刚发送了一条短信。”
短信内容很短:“游戏升级。第三个。”
附加的是一张照片——昏暗的光线下,一个女子被绑在椅子上,嘴上贴着胶带,眼神充满恐惧。正是失踪的图书管理员。
背景中隐约可见一个标志:东风机床厂。
“是老厂区!”李薇惊呼,“解放路123号就是东风机床厂的旧地址。”
行动小组立即集结出发。夜色中,警车悄无声息地驶向城东老工业区。
东风机床厂已经废弃多年,厂区空旷而黑暗。郑德荣将队员分成三组,从不同方向潜入。
周凡跟随郑德荣从正门进入,他们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厂房里回荡。手电筒的光束划过锈迹斑斑的机器,像一把把利剑刺破黑暗。
在中央车间的一台老机床旁,他们发现了照片中的椅子——但人已经不在了,只留下一段割断的绳子和地上用粉笔画的那个符号。
“他料到我们会来。”周凡低声道。
郑德荣环顾四周,突然举起手示意安静。远处传来细微的滴水声。
循着声音,他们来到车间的配电室。推开门,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气——失踪的图书管理员被绑在椅子上,嘴上仍然贴着胶带,但还活着。而她身旁的定时装置上,红色数字正一秒秒减少:00:05:00。
只有五分钟。
拆弹专家迅速上前检查,脸色顿时变得凝重:“这不是普通的爆炸装置,有多重触发机制,强行拆卸会立即引爆。”
郑德荣的目光在房间里扫视,最后定格在通风管道口:“周凡,你个子小,能不能从那里出去?”
周凡点头,在同事的帮助下爬进通风管道。管道狭窄而黑暗,他的肋骨疼得钻心,但仍咬牙前进。
管道通向另一个房间,从通风口往下看,周凡正好能看到配电室的全景。而在那个房间的角落里,一个黑影正静静地站着,观察着这一切。
是嫌疑人。他戴着连帽衫,看不清脸,但手臂上的蝎子纹身清晰可见。
周凡屏住呼吸,通过耳麦低声报告:“郑哥,他在我下面的房间,正在观察你们。”
“不要轻举妄动,等待支援。”
但就在这一刻,嫌疑人突然抬头,正好与周凡的目光相遇。他笑了,抬手做了一个开枪的手势,然后转身就跑。
周凡来不及多想,跳下通风口追了上去。两人在黑暗的厂房中奔跑,机器的阴影如怪兽般扑面而来。
在一个转角处,嫌疑人突然消失。周凡停下脚步,警惕地环顾四周。
“我知道你,小警察。”声音从黑暗中传来,“肋骨还疼吗?”
周凡握紧手枪:“投降吧,你无路可逃了。”
笑声在空旷的厂房中回荡:“你真的以为我在逃吗?”
突然,周凡身后的铁门轰然关闭。与此同时,耳麦里传来郑德荣的声音:“周凡,爆炸装置是假的,只是个计时器。他的目标是你!”
灯光瞬间亮起,周凡发现自己站在一个布置奇特的房间里。墙上贴满了案件报道、现场照片和警员资料——其中包括他自己的照片。
嫌疑人从阴影中走出来,摘下帽子,露出一张平凡无奇的脸。
“三年前,你们冤枉了我哥哥。”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他死在拘留所里,连申辩的机会都没有。而你们这些警察,谁也不在乎。”
周凡想起来了。三年前那起案件,确实有个嫌疑人在拘留期间突发心脏病死亡。后来证明他与案件无关,但警方因为证据不足一直没有正式澄清。
“我哥哥是个老实人,一辈子没做过坏事。就因为住在案发现场附近,就被你们当成凶手。”男人的眼睛布满血丝,“我要让你们也尝尝被冤枉的滋味。我要让你们眼睁睁看着无辜的人受害,却无能为力。”
周凡缓缓放下枪:“我很抱歉你哥哥的事。但那不是我们组经手的案子,这些受害者更是无辜的。”
“无辜?”男人大笑,“这世界上谁是无辜的?我哥哥不无辜吗?”
“正因为如此,你更不应该重复同样的错误。”周凡的声音很平静,“你哥哥如果知道你这样,他会怎么想?”
男人的表情有瞬间的动摇,但很快又变得狰狞:“你懂什么?!”
“我懂失去亲人的痛苦。”周凡慢慢向前一步,“我十二岁时,姐姐被抢劫犯杀害。那个犯人至今没有抓到。我当警察,就是为了不让更多人经历这种痛苦。”
这是周凡从未向组里人提起的往事。连通过耳麦听到这一切的郑德荣都愣住了。
男人盯着周凡,眼神复杂。
“复仇不会带来平静。”周凡继续向前,“只会让痛苦延续。放下吧,为了你哥哥的记忆。”
男人的手在颤抖。就在这时,郑德荣带着队员冲了进来。男人没有反抗,任由警方给他戴上手铐。
在被带走前,他回头看了周凡一眼:“我哥哥叫赵亮。记得这个名字。”
周凡点头:“我会记住的。”
案件告破后的第二天,重案六组办公室恢复了往日的秩序。阳光透过百叶窗,在桌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周凡的肋骨重新包扎过,此刻正专注地写结案报告。李薇桌上的那盒巧克力已经打开,和大家一起分享。
郑德荣从办公室走出来,手里拿着一份文件:“周凡,你姐姐的案子,我请档案室的同事调出来了。虽然过了追诉期,但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重新审视证据。”
周凡愣住了,眼睛微微发红:“郑哥,我……”
“我们是一家人。”郑德荣拍拍他的肩膀,“家人就是要互相扶持。”
李薇的手机响起,她接听后脸上露出笑容:“我儿子退烧了。今晚我老公说要请大家吃饭,感谢各位照顾我。”
办公室里响起一阵欢呼声。
郑德荣看着这一幕,欣慰地笑了。劝说成功——不仅仅是说服周凡振作,也不仅仅是说服嫌疑人投降,更是他们彼此之间建立的信任与理解。在这个与黑暗打交道的职业里,这种人与人之间的光亮,才是最有力的武器。
窗外,城市依旧车水马龙,罪恶与善良在不同的角落同时上演。但只要还有人在乎,还有人为正义而战,光明就永远不会被黑暗吞噬。
郑德荣端起已经凉了的茶,轻轻抿了一口。路还很长,但只要这个团队在,就没有跨不过的坎。劝说成功的意义,就在于让每个人都明白——你从不孤单。
郑德荣的话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周凡心中漾开层层涟漪。他望着组长手中那份泛黄的档案袋,喉头哽咽,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办公室里原本因为破案而略显轻松的气氛,也因这突如其来的转折而变得深沉。
“郑哥,我……”周凡的声音有些沙哑,“这案子已经过去十五年了。”
“正义没有时效。”郑德荣将档案放在周凡桌上,手指轻轻点了点封面上的案件编号,“我昨晚翻看了你入职时的档案,注意到了你亲属栏里的信息。后来又联系了你原单位的老领导,确认了这件事。”
李薇默默地将一杯温水推到周凡面前,王涛则拍了拍他的肩膀,什么都没说,却又像什么都说了。
周凡深吸一口气,颤抖着手打开档案袋。里面是几份已经泛黄的询问笔录、现场照片和法医报告。照片上,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少女倒在血泊中,那双与周凡极为相似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写满了惊恐与不解。
“我姐姐周悦,遇害时刚满十八岁。”周凡的声音很轻,仿佛怕惊扰了照片中的人,“那天晚上她下晚自习回家,在离家不到五百米的小巷里遇害。书包被翻过,但她钱包里的钱一分没少。”
“当时的办案民警认为是随机抢劫,凶手失手杀人后逃跑。”郑德荣接话道,“但因为缺乏目击者和有效物证,案子一直没破。”
周凡点头,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那些照片:“我那时还小,只记得父母一夜白头,整个家都塌了。从那天起,我就下定决心要当警察,抓住那些逍遥法外的凶手。”
办公室里静得只能听到窗外隐约传来的车流声。所有人都注视着周凡,这个平日里阳光开朗的年轻同事,原来背负着如此沉重的过往。
“我知道重新调查希望渺茫,”郑德荣说,“但我们可以用现在的技术重新检验当年的物证。技术科的小张说,现在有一种新型的dNA提取技术,可以对陈年证物进行再次检测。”
李薇突然站起身:“周凡,我跟你一起查。多一双眼睛,多一份力量。”
“也算我一个。”王涛紧接着表态,“这种冷案,有时候就差一个全新的视角。”
周凡环视着同事们真诚的面庞,眼眶终于湿润了。他用力眨了眨眼,将泪水逼了回去,取而代之的是坚定的光芒。
“谢谢大家。”他郑重地说,“那我们就把这个案子,当作下一个任务。”
郑德荣欣慰地点头:“好,不过在此之前,我们得先把手中的案子彻底了结。法院那边还需要我们提供完整的证据链,尤其是嫌疑人的作案动机和心理评估。”
接下来的几天,重案六组进入了紧张的结案阶段。周凡白天与同事们一起整理卷宗,晚上则一头扎进姐姐的旧案中。李薇和王涛也兑现了承诺,一有空就帮他分析案情,寻找可能被忽略的细节。
与此同时,被羁押的嫌疑人赵明始终保持沉默,拒绝与任何人交流,除了周凡。
“他想见你。”第三天下午,郑德荣从看守所回来,对周凡说,“心理专家评估他具有严重的反社会倾向,但对你似乎有种奇特的信任感。”
周凡有些意外:“他要跟我说什么?”
“不清楚,但他指名要见你。”郑德荣神情严肃,“去不去由你决定。记住,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我们都在你身后。”
一小时后,周凡坐在了看守所的会面室里。赵明被带了进来,手上的镣铐随着他的走动发出沉闷的声响。他比前几天看起来更加憔悴,但眼神中的偏执却丝毫未减。
“你来了。”赵明在周凡对面坐下,嘴角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你找我有什么事?”周凡平静地问。
赵明盯着他看了许久,突然问:“你姐姐的案子,有进展了吗?”
周凡心中一震,强压下惊讶,不动声色地回答:“这不关你的事。”
“呵,”赵明轻笑一声,“你知道吗,我研究过很多悬案。有些案子,不是破不了,而是办案的人不够执着。”
周凡没有接话,等待着他继续说下去。
“我哥哥死后,我看了所有能找到的悬案报道。”赵明的眼神飘向远方,“我想知道,为什么有些人死了就无人问津,而有些人却能引起全城关注。后来我明白了,关键在于有没有人坚持不懈地追寻真相。”
“所以你选择用杀人来引起关注?”周凡忍不住反问。
“不!”赵明突然激动起来,镣铐哗啦作响,“我是要让你们体会一下,什么是无能为力!什么是被人忽视的痛苦!”
守卫上前一步,周凡抬手示意无需干预。他静静地看着赵明情绪爆发,然后逐渐平静下来。
“你错了。”周凡等赵明呼吸平稳后,缓缓开口,“没有任何一个受害者是被忽视的。每一起案件,都有人在为之努力。也许结果不尽如人意,但这不代表我们不在乎。”
赵明冷笑:“漂亮话谁都会说。”
“我姐姐的案子悬了十五年,”周凡直视着他的眼睛,“但我从未放弃过。现在我的同事们也加入了进来,我们不会放弃任何一丝希望。这就是警察与罪犯的区别——我们相信正义,而你们只相信暴力。”
赵明沉默了,低头看着自己手腕上的镣铐,久久没有说话。
“你知道吗,”他终于再次开口,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哥哥生前最后一周,一直在帮邻居找失踪的狗。他就是这样的人,连一只流浪狗都会放在心上。”
周凡静静地听着。
“那天警察来带走他的时候,他还在安慰我说没事的,真相总会大白的。”赵明的肩膀微微颤抖,“但他没能等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天。”
“我很抱歉。”周凡真诚地说。
赵明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星光百货后面的小巷里,第三个垃圾桶下面,有一块松动的地砖。那下面有点东西,或许对你们有用。”
周凡立刻警觉起来:“什么东西?”
“我收集的……关于三年前那起案件的真实凶手的信息。”赵明扯了扯嘴角,“我本来想亲手报仇的,但现在……或许你们才是正确的人选。”
回到警局,周凡立即向郑德荣汇报了这一情况。专案组迅速出动,果然在赵明所说的位置找到了一个防水包裹,里面是详细的调查笔记、照片,甚至有一缕被小心保存的头发。
“这是突破性进展!”技术科的小张兴奋地说,“如果这缕头发与三年前案件中的dNA匹配,我们就能找到真凶了!”
郑德荣拍了拍周凡的肩膀:“你做到了我们多年来都没能做到的事——让他开口。”
周凡却并不觉得欣喜:“他只是个被痛苦吞噬的可怜人。”
“痛苦不能成为伤害无辜的理由,”郑德荣严肃地说,“但你能在仇恨中保持理智和同情,这很不容易。”
dNA比对结果在二十四小时后出来了,与一个有多次盗窃前科的嫌疑人匹配。此人名叫孙志强,目前在城东区的一家物流公司工作。
重案六组立即展开抓捕行动,在物流公司的仓库里将孙志强抓获。面对铁证,他很快交代了三年前的罪行——原本只是一起入室盗窃,被受害者发现后失手杀人。
“我不知道有人为我背了黑锅,”孙志强低着头说,“我看新闻说已经抓到凶手了,就以为没事了……”
案件水落石出,郑德荣亲自将这一消息告知了赵明。
“你哥哥的清白,我们一定会还给他。”郑德荣郑重承诺。
赵明听后,长久地沉默,最后只轻轻说了句“谢谢”。
当晚,郑德荣兑现诺言,带领全组成员来到李薇家聚餐。李薇的丈夫张磊热情地迎接了他们,他们六岁的儿子小浩虽然还有些病恹恹的,但看到妈妈和这么多警察叔叔阿姨一起来,兴奋得小脸通红。
“妈妈,这些都是你的同事吗?”小浩依偎在李薇怀里,好奇地打量着众人。
“是啊,他们都是妈妈的战友。”李薇亲了亲儿子的额头,眼中满是温柔。
张磊端出丰盛的菜肴,不好意思地对大家说:“平时薇薇忙,我也没少抱怨。但我知道你们的工作很重要,谢谢你们一直照顾她。”
“是我们该谢谢嫂子理解支持才对。”周凡真诚地说,“没有家人的支持,我们很难全身心投入工作。”
郑德荣举起酒杯:“这杯酒,敬所有在背后支持我们的家人,也敬我们自己——不是为了破案率,而是为了每一个被我们还以公道的受害者。”
酒杯相碰的声音清脆悦耳,如同这个团队坚不可摧的信念。
饭后,小浩拉着周凡看他画的画。在一张稚嫩的画作上,几个穿着警服的小人手拉着手,面前是一个被抓住的“坏人”。
“这是我妈妈,这是周叔叔,这是郑爷爷……”小浩一一指认着,“你们是好人,专门抓坏人!”
周凡抱起孩子,心中涌起一股暖流。这一刻,他更加清晰地理解了自己肩上的责任。
回到宿舍已是深夜,周凡却没有丝毫睡意。他打开姐姐的案卷,再次仔细翻阅。忽然,他的目光停留在当年的一份证人笔录上——有个邻居声称在案发时间看到一辆陌生的黑色轿车停在巷口。
这个细节在当年的调查中被认为是无关紧要的,因为无法确定车辆是否与案件有关。但周凡注意到,笔录中提到车辆副驾驶座上似乎有个晃动的挂饰。
他立刻打电话给李薇:“薇姐,你还记得我们之前处理的那起走私案吗?那个主犯的车里,是不是也有个特别的挂饰?”
李薇思考片刻,突然提高声音:“对!是一个金属的鹰头挂饰,据说是他们的‘护身符’!”
周凡的心跳骤然加速。他迅速翻出那起走私案的资料,比对时间地点,发现案发时间段,那个走私团伙的活动区域正好覆盖了姐姐遇害的地区!
“郑哥,”周凡不顾时间已晚,拨通了郑德荣的电话,“我可能找到了新线索……”
第二天一早,重案六组会议室里气氛凝重。郑德荣召集了所有人员,包括已经调任其他部门、当年参与过周悦案件调查的老同志。
“根据周凡发现的线索,我们有理由怀疑周悦案件与‘鹰头帮’走私团伙有关。”郑德荣指着白板上新贴的照片,“这个团伙手段残忍,但十五年前他们还没有形成规模,作案手法比较生疏。”
老刑警老陈眯着眼睛看了会儿资料,突然一拍大腿:“我想起来了!当时有个线人提过,那几天‘鹰头帮’的几个小混混在那一带踩点,想找地方藏货!但因为我们重点调查的是抢劫杀人,这条线索就被搁置了!”
案件出现了前所未有的转机。在郑德荣的协调下,局里特批成立专案组,重新调查周悦案件,并与“鹰头帮”的系列案件进行并案侦查。
与此同时,赵明哥哥赵亮的平反程序也正式启动。检察院对三年前的误判展开调查,相关部门对赵家进行了慰问和赔偿。
周凡站在郑德荣办公室的窗前,看着楼下院子里来来往往的同事。阳光下,警徽熠熠生辉。
“想什么呢?”郑德荣走到他身边。
“想我姐姐,”周凡轻声说,“也想赵亮。他们在天之灵,或许能安息了。”
郑德荣递给他一杯新泡的茶:“我们无法让死者复生,但我们可以为他们寻求正义。这就是我们存在的意义。”
周凡接过茶杯,热气氤氲中,他仿佛看到了姐姐微笑的脸。那一刻,他真正理解了“劝说成功”的深意——不仅是说服他人,更是与自己和解,与过去和解。
“郑哥,谢谢你。”周凡真诚地说。
郑德荣笑了笑,望向窗外:“不用谢我。要谢就谢你自己,没有在黑暗中迷失方向。”
桌上的电话响起,新的案件又来了。郑德荣接完电话,神情重新变得严肃:“城南发生了一起命案,我们需要立刻出现场。”
周凡毫不犹豫地放下茶杯,拿起外套:“我准备好了。”
两人相视一笑,前一秒的温情已被坚毅取代。他们并肩走出办公室,门外,重案六组的其他成员也已整装待发。
劝说成功的意义,在于让人明白,光明与黑暗的较量从未停止,但只要心中有光,就能照亮前行的路。而对周凡和重案六组的每一个人来说,这条路,他们将坚定不移地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