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雨水淅淅沥沥地下着,打在官道的泥沙路面上,溅起一朵朵浑浊的小水花。湿润的泥土气息混合着青草的芬芳在空气中弥漫,马蹄踏过水洼时带起的泥浆,在车轮上留下一道道斑驳的痕迹。
马车在雨幕中缓慢前行,周桐和老王并肩坐在驭位上。雨水顺着斗篷的帽檐滴落,在膝盖上积成一小滩水。
\"这鬼天气...\"周桐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转头对老王说道:\"等见到曹政那老狐狸,咱们得这么说——这批琉璃是西域秘法所制,光原料就花了三个月才凑齐...\"
小桃从车帘里探出脑袋,雨水立刻打湿了她的刘海:\"少爷,要不要说这是皇宫里流出来的贡品?\"
\"去去去,\"周桐挥挥手,\"那家伙精着呢,说太夸张反而露馅。\"他掰着手指头数道:\"就说倪叔烧了三百炉才成这一批,十件里能有一件完好的就不错了...\"
雨势突然变大,豆大的雨点砸在车篷上发出噼啪的响声。老王侧头看了看周桐,欲言又止。
周桐正伸着手在外面接雨水玩,见状疑惑道:\"怎么了?\"
\"少爷...\"老王苦笑着指了指两人挤在一起的坐姿,\"您要不...先进去?\"
\"没事没事,\"周桐摆摆手,\"我身子骨硬朗着呢,淋点雨不打紧。\"
老王无奈地叹了口气:\"不是...少爷您挡着我了,这雨水全往我这边溅...\"
周桐嘴角抽了抽:\"好好好,我进去,我进去。\"
他扶着车辕慢慢站起来,马车一个颠簸,他赶紧抓住篷架。雨水打湿的车篷又湿又滑,他不得不弯着腰,小心翼翼地挪动脚步。
先是右脚试探着踩到车辕连接处的横木,左手死死抓住车篷的支架,然后左脚跨过老王头顶——老王赶紧缩了缩脖子——最后整个人像只螃蟹一样横着挪到了车厢门口。
小桃早就掀开了车帘,见状笑得前仰后合:\"少爷您这姿势,活像只被淋湿的猴子!\"
\"闭嘴!\"周桐狼狈地钻进车厢,带进来一串水珠。他抖了抖湿透的衣摆,没好气地瞪了小桃一眼:\"往那边挪挪!\"
他解开腰间蹀躞带,将湿透的外袍利落地脱下。熟练地抖开衣襟,将锦缎面朝外挂在车厢特制的黄铜衣钩上——这是专为雨天设计的,钩身微微前倾,正好让衣物上的水珠顺着衣褶汇聚到下摆,滴入下方的铁制接水盘中。
\"拖鞋!\"小桃盘腿坐在软垫上,有样学样地指着周桐的靴子。
\"用你说?\"周桐挑眉,单脚踩住另一只靴子的后跟,轻轻一蹬就脱了下来。他穿着白布袜踩上绒毯,整个人往后一倒,陷进蓬松的鹅毛垫子里:\"嗯——有钱就是好。\"
小桃立刻像只小狗似的凑过来,膝盖抵着软垫边缘:\"少爷少爷,到了红城......\"她眼睛亮得惊人,\"能不能多给我买点吃的?\"
周桐伸手揉了揉她发顶,指尖碰到被雨水打湿的发丝:\"就知道吃,就不能干点正事?\"
小桃撇撇嘴,转身掀开青布窗帘。雨幕中,路边的桑树叶被洗得发亮。她托着腮帮子嘟囔:\"那也没别的事干啊......\"突然眼珠一转,\"少爷要是不答应——\"
她突然跪坐起来,俯身在软垫下摸索着,膝盖压着软垫边缘凹陷下去。那双莹白如玉的小脚从罗袜里露出半截,圆润的脚趾像珍珠似的蜷了蜷,足弓弯出好看的弧度。
周桐侧过头,饶有兴致地看着她这番动作。忽然——
\"嘿咻!\"小桃猛地抽出一个长条状的布包。布帛滑落的瞬间,青萍剑的寒光\"铮\"地照亮了车厢。
\"我尼玛!\"周桐吓得直接从垫子上弹起来,\"你什么时候把这玩意儿带出来的?我不是把它藏在......\"
小桃得意地挽了个剑花,剑锋擦着周桐的鼻尖掠过:\"藏在书房暗格第三层?\"她吐了吐舌头,\"少爷藏东西的水平还不如老王呢!\"
周桐一个猛虎扑食按住她手腕:\"买!买!买!\"他声音都变了调,\"咱家小桃这么可爱,怎么能不买呢?红城八大街七十二巷的小吃,管够!\"边说边飞快地把剑塞回布包,硬是往垫子深处按了又按。
小桃心满意足地躺回去,翘着脚丫数起来:\"我要吃李记的蜜饯果子、豌豆黄、西街的龙须酥......\"每说一样就竖起一根手指。
周桐死死盯着她藏剑的位置,脸上堆着笑,心里却盘算着:今晚休整时非得把这凶器偷出来不可......
小桃察觉到周桐的目光,身子往藏剑的地方挪了挪,眼神警惕又狡黠:“少爷,别想抢我剑。”她顿了顿,目光若有若无地扫向周桐的挡下,嘴角勾起一抹坏笑,“我的剑要是没了,少爷身子下的那把剑也别想要了。”
外面驾车的老王听到这番虎狼之词,手一抖,缰绳差点脱手。他老脸一红,赶紧提高声音避嫌:“少爷!您回去找陈婆子,这事跟我可没关系啊!”
小桃看热闹不嫌事大,故作天真地大声回道:“王叔,不是当年你教我的吗?女子力量不足,就攻其要害,美名其曰‘四两拨千斤’——”
“噗——”周桐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双腿下意识一夹,骂道,“谁教你这些歪门邪道的?!老王!你们以前就是这么训练这丫头的?!”
雨声渐大,老王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少爷,您先帮我驾会儿马,就半炷香!老夫今天非得教教这丫头什么叫尊师重道!”
小桃嬉笑着往周桐身后躲,扯着他的袖子晃了晃:“少爷不会让王叔打我的,对吧?”
她抬头,却见周桐嘴角正缓缓上扬,露出一个贱兮兮的笑容,顿时慌了神,“少、少爷……您不会真让王叔揍我吧?对……对吧?”
车外,老王适时补刀:“少爷,您可别忘了,这小妮子上回比试时是怎么羞辱您的——‘少爷的剑法连三岁孩童都不如’!这您能忍?再说了,她前几个月掀我棋盘的事,我可还记着呢!”
小桃彻底慌了,扑到周桐怀里,可怜巴巴地眨着眼睛:“少爷,我错了,真错了!我保证……到了红城少吃一点!”她拽着周桐的衣襟,“别让王叔揍我嘛……”
周桐收起嘴角的坏笑,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蛋,转头对车外喊道:“算了老王,雨天路滑,我又不会驾马,您老专心赶车吧。”
老王长叹一声,语气惋惜:“哎,可惜了……”
小桃如蒙大赦,一头扎进周桐怀里,蹭了蹭他的胸口:“还是少爷疼我!”
周桐无奈地揉了揉她的脑袋,心想这丫头真是吃准了自己心软。雨点敲打着车篷,车厢内却暖意融融。小桃得寸进尺地蜷在他臂弯里,不一会儿竟打起了小呼噜,而周桐望着窗外朦胧的雨幕,嘴角不自觉地扬了起来。
他轻轻放下怀里熟睡的小桃,替她掖了掖毯子,随后掀开车帘。雨水立刻扑面而来,带着初夏特有的潮湿气息。老王正稳稳地握着缰绳,斗笠下的胡须已被雨水打湿,却仍精神矍铄。
“老王,累不累?”周桐压低声音问道。
老王低低一笑,嗓音沙哑却浑厚:“少爷放心,这点雨算不得什么,老汉年轻时押镖,比这大的雨都趟过。”
周桐抬头望了望天,灰蒙蒙的雨幕笼罩四野,官道两旁的田野早已模糊不清。他皱了皱眉:“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咱们找个地方歇歇脚吧,驿站没影儿,看看附近有没有林子或者破庙能避一避。”
老王点头:“成,前面拐过去有片林子,再往前听说有个荒废的土地庙。”顿了顿,他又道,“少爷要不要跟后面的兄弟们说一声?”
“好。”周桐应了一声,披上油布雨衣,探出半个身子,朝后方挥了挥手。
很快,一名士兵策马靠近。他身着轻便皮甲,外罩油布斗篷,雨水顺着斗篷边缘滴落,在皮甲上汇成细流。
马匹的鬃毛湿漉漉地贴在颈侧,马蹄踏过泥泞,溅起细碎的水花。士兵抬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露出年轻却坚毅的面容。
“大人,有何吩咐?”他朗声问道,声音在雨声中依旧清晰。
周桐打量了他一眼,皮甲下的衣衫已湿透,却不见半分瑟缩,反倒有种肃杀之气。他笑了笑:“身子还扛得住?冷吗?”
士兵咧嘴一笑,雨水顺着他的下巴滑落:“回大人,不冷!这雨里赶路,倒有几分行军打仗的架势,痛快!”
周桐失笑,这小子倒是中二得很,不过倒也精神可嘉。他点点头:“告诉后面的兄弟,待会儿找地方歇脚,雨停了再走。若是谁身子不适,就上马车缓缓,别硬撑。”
士兵抱拳领命:“是!”随即调转马头,雨水在他身后划出一道弧线。他策马奔回队伍,高声传达命令,声音在雨幕中回荡,竟真有几分沙场点兵的豪迈。
周桐收回目光,重新坐回车厢。小桃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嘟囔了一句:“少爷……别淋雨……”
他笑了笑,轻轻弹了下她的额头:“睡你的。”
马车继续前行,车轮碾过泥泞,溅起的水花在雨中短暂绽放,又很快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