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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婺的两指压在跳动的经脉旁,谢无猗的呼吸有些压抑。她心里很清楚萧婺并不信任她,更何况这次还是阿年告的密。

“殿下怀疑燕王还活着?”

“弟妹的心跳变快了。”萧婺直勾勾地望着谢无猗。

“殿下试探一百次一千次,我也不会否认对燕王的感情。”谢无猗甚至主动朝萧婺贴近了几分,“不过如果他活着,我会亲手杀了他。”

萧婺被她冷得不带一丝温度的眼神刺得一怔,他弯起唇角,抬手握住谢无猗的腰,“封达说你们到虬窟湾不久就遇到了风暴,那时你还和林衡卿卿我我有说有笑,怎么转眼就要杀自己的爱人了?”

谢无猗终于妩媚一笑,“当然是为了殿下啊。”

“好,本王等着。”萧婺俯下脸,几乎将谢无猗环抱在怀,“本王觉得弟妹确实没有机会同时瞒过阿年和封达,不过本王会努努力,给你创造一个机会。”

他直起身,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脸上的笑意荡然无存。任昌紧跟着萧婺,低声提醒道:“属下还是觉得那女人有问题。”

“哦?”

萧婺似笑非笑地和任昌交换了一下眼神,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处理。卢云谏传来密函,道萧豫卧病,已经月余没有上朝了。和这件事相比,一个受了伤的谢无猗还轮不到他亲自出手。

谢无猗目送萧婺和任昌走远,心道若只是用这种伎俩试探,那萧婺可太小瞧她了。

在听到爱人名字时心跳加速是人之常情,与陌生男人靠得近会紧张更是女子的本能反应。不过就算萧婺试着她的脉搏,盯着她的瞳孔,触着她的肌肤,也只能得到她喜欢萧惟这一个结论。

她是青鸾主,生来就有千万张面孔。

若她不想露破绽,剖开她的皮肉也是徒劳。

谢无猗对着天边的落日闭上眼,任干燥的热风吹过脸颊。不知过了多久,封达正好巡视到了这里。

“九夫人伤感什么呢?”

“可惜四公子和毕安的郡主了,”谢无猗也不瞒封达,照实说道,“终究是成了牺牲品。”

她介入得太晚,既要让萧婺满意,又要最大限度不牵扯旁人,这已经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解决办法了。若是谷裕阖继任谷赫国主,兴许谷赫还能迎来中兴,现在大俞边境是稳了,谷赫百姓也不会好过了。

封达咂咂嘴,笑道:“兄弟还有争家产的呢,咱们是大俞人,何必操心人家的家务事?”

谢无猗却正色看向封达,“难道就因为投胎不同,人命就有贵贱之分吗?你应该提醒殿下,图谋天下的人目光必须放得长远,也必须低得下头颅。”

走得远,见得多,有了坚守,才不会被纷繁利益迷了眼,才能在愈来愈坚的外壳下保有一颗柔软的心。

而像谷赫这样不会低头不会自省的藩属国不会有希望了。

“别别别,九夫人别跟属下说这些,头疼!”封达摆着手退开几步,从腰里拿出一个牛彘胞,“对了,九夫人昨晚出城,是不是把这东西落在路上了?”

谢无猗目光闪了闪,“多谢,早上我还让小雏找了好一阵呢。”

她随意瞥了一眼,牛彘胞早已干瘪,还破了几个洞,像是被车马踩踏过。

“装不了水了……算了,改日重新买一个吧。”谢无猗接过来,随意揣在怀里。

封达腆着脸作了个揖,“那顺便帮属下也买一个,省得下次走远路啊,翻山越岭啊,连口水都喝不上。”

谢无猗一夜没睡,应付完眼下的事困得要死,懒得和封达斗嘴便准备回去休息了。甫一转身,她就见阿年站在远处。对上谢无猗的目光,他尴尬地笑了笑,没有上前说话。

一口气松下来,谢无猗右肋的伤口又开始红肿发炎,逼得她不得不留在房间里养伤。不过好在这段时间萧婺也在忙,此前说要带她出去的计划便暂时搁置。

几天后,谢无猗正坐在院中晒太阳,墙外忽地射进一只飞镖。谢无猗眼疾手快地抓住,只见飞镖上扎着一张字条:

今日申时,丹清崖顶一见。

谢无猗的心口抑制不住地颤悸起来。一是因为丹清崖在厉州南部,山虽不高却临绝壁,是个绝好的围追堵截之地。二是因为……

字条上的笔迹是萧惟的。

谢无猗面无表情地折起字条,端起旁边的茶杯抿了一口。且不说萧惟不可能穿越萧婺的重重守卫给她送这张字条,以萧惟的性情,不杀她都是念旧情,他根本不可能约见她。

因此,这张字条从头到尾都写满了“陷阱”。

谢无猗斜靠在椅子里,对光举起那支飞镖。独属于厉州的土腥味早已深深埋进了铁片,短时间内不可能消除,萧婺为什么要这么做?

等等——

如果萧婺可以轻易伪造萧惟的笔迹,那窦书宁收到的萧爻的邀请函会不会也是他仿写的?

这就说得通了。只有看到以假乱真的字,萧惟才会怀疑萧爻没死,才会义无反顾地踏上前往邛川和虬窟湾的路。

萧婺真是个人才啊……

“不过本王会努努力,给你创造一个机会。”

城楼上的低语浮现在谢无猗耳边,谢无猗瞬间恍然。不就是余情未了吗,萧婺都抛出饵了,她不上钩是不是不太礼貌?

而且……

谢无猗垂下眼睫,遮住一圈一圈散开的愁绪。她用力抬起右手,慢慢抚摸左手小臂上的苍烟。

哪怕这张字条是萧惟送来的可能性只有百万分之一,她都不敢赌。

正自出神,小雏端了药过来。谢无猗从包袱里取出碎了一半的白玉簪,交到小雏手里,“突然想起这个了。我一会给你写个条子,你到独木商行,请他们掌柜的帮忙把这根簪子补好吧。”

小雏“咦”了一声,“没有银子,人家肯给修?”

谢无猗颇为神秘地摇摇手指,“我在他们家有终身的优待。”

打发走小雏,谢无猗便转身回屋补觉,毕竟下午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呢。

整整一天谢无猗都没再出门,眼看过了申时,蹲守在外面的任昌再也忍不住。他一脚踹开房门,见小雏躺在床上呼吸均匀,显然是晕过去了,偌大的屋子里哪有谢无猗的影子?

任昌站在原地愣了好一会,才跺脚骂道:“狡猾的女人!”

真正的谢无猗早已化装成小雏,光明正大地离开了住所。

去过独木商行,谢无猗避开厉州的重重监视,如同一个隐形人般来到了丹清崖山脚下。空气又湿又闷,大约很快就会下雨。谢无猗捂着伤口,艰难地沿着山路一步一步往上爬,走几十步就不得不停下来歇一会。

谢无猗第无数次后悔没从独木商行要一辆马车,以她现在的体力,就算坚持到山顶,也无力应对埋伏的杀手了。

踉踉跄跄走了快一个时辰,谢无猗终于到达了山顶。

此地远离人群,幽寂得很,尤其是周围山头青房翠盖,和城里的黄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谢无猗手中紧紧握着字条休息了片刻,如果字条是萧惟送来的,算时间他也该到了。

可丹清崖顶依旧安静,头顶的乌云层层堆积,偶有山风过耳,掀起难得的清凉。

还是没人吗……

字条已经彻底被汗水浸透,谢无猗抿了抿嘴,不知是失落还是欣慰。

萧惟没有出现,她可能失去了最后一次见他的机会。不过……也幸好他没有出现。只要萧惟不来,就说明萧婺暂时还不知道他藏在哪,她也不需要和萧婺发生正面冲突。

天色迅速暗下来,快落雨了。

淋成落汤鸡可不好玩啊,谢无猗自嘲着笑了笑,转身准备下山。

就在这时,一道熟悉的影子从树后现身。

谢无猗面色未变,内心却早已波涛汹涌。而比头顶的天光更昏暗的,是萧惟那双始终深不可测的瞳眸。

她见到他了。

他还活着,而且顺利回了大俞。

短暂的欣喜自心头掠过,谢无猗紧接着的反应就是——中计了。

不论是不是自投罗网,她都中计了。

萧惟往前迈了一步,谢无猗的中指下意识按在了苍烟上。然而萧惟太熟悉她的动作,他马上停了下来,隔着一丈有余的距离冷冷开口。

“你为什么在这里?”

谢无猗喉头发梗,她总不能告诉萧惟,自己是因为担心他被萧婺发现才主动上山的吧。

“你呢?”

萧惟张了张嘴,他本打算尽快离开厉州,却意外在市井中听到人闲聊,说萧婺身边新来的女人有问题,是朝廷派来监视的鹰犬,今日申时,萧婺会在丹清崖处决她。萧惟不太放心,这才决定过来看一眼。

而很明显,萧婺摆好了瓦瓮,他们俩就是一对鳖。

二人对视无言,眼中再度不约而同地闪过一丝尴尬。

山林中风声突变,谢无猗立即踮足上前挡住萧惟。而萧惟手腕一转,直接拔出瑶光,站在谢无猗身侧,摆明了不会接受她的保护。

十来个黑衣人封锁了下山的道路,领头人的目光在谢无猗和萧惟之间来回移动几次,大声笑道:“任护卫所料不错,正好一锅端了!”

确定只是任昌安排的人就好。

谢无猗摆出阴森神秘的笑容,冷笑道:“你想清楚,杀我是要遭雷劈的。”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话,一道凄厉的闪电划破乌云,照亮了谢无猗素白冷漠的脸。黑衣人气息一变,而就在他们分神时,谢无猗的苍烟已经出手。

披风横空,她左腕微抖,手中的银光倏忽飞舞,黑衣人被迫后退数步。谢无猗本想直接杀出一条路让萧惟逃走,不料黑衣人调整得飞快,前仆后继地聚拢过来,飞针反倒无法突破乱刀的防线。谢无猗当机立断,左手握住烛骨旋身而入。

雨点打湿土壤,旁边的萧惟也侧身避开,一剑刺死一名黑衣人。他没有犹豫,斜斜踩着树干攀上去,从头顶挑开试图偷袭谢无猗的杀手。

有了萧惟的配合,谢无猗压力骤减,可以腾出手来用苍烟配合烛骨直取对方面门。

一时间,崖顶的惨叫声此起彼伏。

然而就算萧惟和谢无猗的功夫不错,两人自虬窟湾逃生后内伤外伤都没好全,根本无力对抗十多个人的攻击。

黑衣人使的尽是杀招,眼看就要收拢包围圈。忽然,领头人踩着同伴的肩膀一跃而出,竟直接格着瑶光将萧惟逼退到悬崖边。

岩石滚落,领头人飞镖出手,萧惟躲避之时脚下一滑——

眼看他就要摔下悬崖,谢无猗再也装不下去,忙折身飞过去,同时将烛骨一端扣在腰间,另一端扔给萧惟。萧惟抓住烛骨,谢无猗拉不住他,自己也擦着地面滚了好几圈。

关键时刻,谢无猗绊住领头人的左腿,一脚将他踹下悬崖,而后她徒手接住他的刀,扎在悬崖边的石缝里,仅靠这一点力量堪堪悬在半空。

谢无猗的手臂青筋暴起,右肋撕裂一般巨痛,她几乎全凭意志力在坚持。

血染透衣衫,一滴滴落在萧惟手上,模糊了他的视线。

“殿下……能……上去吗……”

萧惟咬紧牙关冷汗直流,连骨头缝都在疼。可崖壁凸在外面,他坠在下方无处借力,谢无猗的右手又帮不了他。两人就这么吊着,谢无猗力竭之时便是他们的死期。

更要命的是,崖顶的黑衣人没有杀完,那些人已经在往这边跑了。

谢无猗的手指一点点松脱。这样也好,最起码他们可以死在一起,她也尽力了。

“噗——”

兵器刺入血肉的声音激得谢无猗心中一震。她低下头,隔着暴雨看向萧惟,两人眼中都有相同的疑问。

是你的人吗?

还是萧婺?

走马灯般的念头不过是眨眼之间,就在一个黑衣人明晃晃的刀砍过来时,岩石赫然崩裂。小小的刀再也承载不住两个人的重量,萧惟和谢无猗从丹清崖顶坠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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