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众人的相送下,驶向城门。
江元音撩开车窗帘,不住朝她们挥手,示意她们别再送了。
陆迟率领的人马押解着许昌安,已到了城门口。
一路相送跟过来的姑娘们,感慨着江元音竟是和那郡守大人一道离城,好生气派。
唯有怜盈儿不言语。
她猜想两人身份一定很特殊,所以才要隐瞒身份关系,以兄妹相称。
可惜,此生怕是难以知晓,他们到底是何方贵人了。
出了临川城门,放下车窗帘的江元音,有些怅然若失。
齐司延倒甚是满意。
青鸢、沉月都骑马随行,马车内只有他二人,得以久违的、静谧的独处。
他开口问道:“先前怜盈儿同你说什么了?”
她当时的神色非常不对劲。
闻言,江元音脑海里瞬间浮现“情哥哥”三个字,颇有些难为情地回避:“没什么。”
难得见江元音这般羞窘的神色,齐司延越发来了兴趣,伸手揽过她的腰,继续追问:“什么话不能告诉我?”
江元音心中腹诽。
她自己都不好意思重复一遍,哪能复述给他听。
她伸手抵住他的胸膛,试图拉开两人的距离。
可这回他却倾身,朝她逼近,提醒道:“阿音,出了临川了。”
“嗯?”
“我们不是兄妹了。”
接着,齐司延俯身轻啄了啄江元音的唇,身体力行地强调二人的关系:“我们是夫妻。”
再不强调强调,她怕是要抛之脑后了。
江元音抬眸,四目相对,她看着他的双眼,回想着怜盈儿那句“爱人的眼睛不会撒谎”,很是感慨地望着。
无论是从前的演戏糊弄陆氏一家,还是后来的心意相通,他从来都是大方展示对她的爱意。
齐司延受不住她眸光潋滟的直勾勾盯着自己,墨眸不自觉地下移,落在她嫣红的唇上。
偏偏此时,江元音却依偎进他怀里。
失去了缠绵热吻的好时机,齐司延有些怅然若失,但又满意她此刻的主动贴近,环住她,下巴轻轻磨蹭着她的发顶。
江元音已从旖旎的思绪中抽离,开始询问正事道:“侯爷,我们会在源城待多久?”
“不出意外,一日,”齐司延回道:“明日,我们换一辆马车乘坐,去岚州,这辆马车依旧跟着陆郡守的人马,押送许昌安返京。”
江元音了然地点点头。
这和他们先前的安排大差不差,只是这回,已处理好了抚州灾疫,与许昌安贪污库银之事。
他在岚州定待不了几日,选好宅院后,他应该会马上动身,和陆迟的大部队会合。
忽觉离别在即,她生出了些眷念,难得地环住他的腰,将他回抱得紧些。
江元音甚少有这样粘人的时刻,齐司延摸摸她的发,柔声询问:“阿音怎么了?”
江元音摇头,又切回了正事,担忧问道:“侯爷打算让陆郡守一路押送许昌安入京?”
陆迟被贬十多载,不能轻易入京吧?
何况他是齐腾大将军的部下,齐司延这般招摇地让他入京,李彦成定会猜疑不悦。
“嗯,”齐司延回道:“陆郡守在许昌安面前亮了相,瞒也是瞒不住的,正好可以趁此机会,为其邀上一功。”
“我早已备好了说辞,便说抚州情势严峻,非陆郡守出手,此事难成。”
“陆郡守,也该再回京师了。”
江元音讶然:“侯爷一开始便谋划要让功给陆郡守,好让其回京师?”
“是。”
江元音心生赞赏与钦佩。
从决定要下江南开始,他是步步为营,每一步都是精心而为。
她能做的,大抵只是不去破坏他的计划吧。
一日的赶路,一行人顺利地在傍晚时候,浩浩荡荡地抵达源城城门口。
得信的源城知府郑平远,早已候在城门口相迎。
不仅是他,还有得他们之前相助,幸运存活下来的那些难民。
江元音见状,下了马车,想领着那从荒山仓库解救的少年,去寻孙大娘。
然后刚下马车,有两道身影疾跑,直冲她而来。
正是多日未见的雪燕与清秋。
“呜呜呜,夫人可算是回来了!”
“我们想死你了!夫人!”
两人激动不已,一把将她抱住。
齐司延清晨在临川药铺前才见过相似的场面,已见惯不怪。
他不打扰她们主仆三人叙旧,兀自和下马的陆迟,去和郑平远交谈。
“好啦好啦,我这不是来接你们了吗?”江元音拍着两人的背安抚了几声,“我们晚些再说,我还有事要办。”
两人只好懂事地松开了江元音。
江元音领着少年走向难民群,去寻孙大娘的身影。
在一群“菩萨,活菩萨回来了”的欢迎感慨声中,是孙大娘率先出了人群,踉踉跄跄朝二人扑过来。
孙大娘满脸泪水,抓住少年的双臂,“儿啊,我的儿啊,你还活着,我不是在做梦吧?!”
少年认出孙大娘,干瘦的脸皱巴在一起,激动发声:“唔啊……啊啊……”
“什么?”孙大娘急切地问:“儿啊,你在说什么?你阿父呢?兄长小叔呢?可还活着?”
少年眼泪汹涌,拿巴掌抹泪,持续呜咽。
真相虽然残酷,江元音却不得不说:“大娘,你的亲人都是被抚州知府侄子周康飞抓到城外荒山做苦役建仓,怕其逃跑,他们都被拔舌,成了哑巴,我赶到时,只有你家三儿还活着了。”
少年连连点头,“呜呜咽咽”不止,着急忙慌地打着手势,却始终没有张大嘴巴,露出那空荡荡的口腔。
他怕吓到他的母亲。
孙大娘听着直捶胸,悔恨道:“都怪我,是我非要你爹带你去临川问诊,都怪我……是我害死了他们,是我害了你啊……”
少年抓住孙大娘的手,不住地摇头。
这一家子实在是苦,江元音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只能掏出帕子递过去,轻柔地给大娘拭泪,温声道:“抚州六县的灾疫都控制住了,每家每户都分发了粮食与药,你们若想回乐安县,随时可以回去,你们若是不想回去了,也可以留在源城安家。”
他们一大家子,只剩下他们母子二人,若不想回乐安县触景伤怀,留在源城也很好。
孙大娘拉着少年一道给江元音跪下:“活菩萨救苦救难,我们实在无以回报,来生愿当牛做马,报答菩萨……”
江元音搀扶着大娘起身,随之告诉他们身后众人,抚州如今的情况,若他们想归家,即刻能动身。
这下刚扶起大娘母子,其余人又跪了一地。
直到齐司延同郑平远、陆迟一道走来。
郑平远朝江元音作揖行礼,恭敬地问:“夫人,下官在府上已备了酒水餐食,为诸位接风洗尘,还请夫人赏脸。”
上一回她同齐司延走得匆忙,他一顿饭也没能招待上。
他这一回做足了准备,可刚刚一问,齐司延却说,这饭吃与不吃,要看江元音的意思。
是以,赶来请示她。
江元音一抬眼,见齐司延、郑平远、陆迟,三人都望着自己:“……却之不恭,多谢郑知府款待。”
郑平远似听到了天大的喜讯,眉眼飞扬,立即侧身领路:“这边请!”
虽说是接风洗尘,但席间,三人一直在商议正事。
江元音安静旁听,这才知晓,齐司延和她离开源城去抚州之前,交代郑平远去做的,不止是让其带着信物去寻陆迟领兵攻入临川,也让其去联络其他给过抚州资源援助的邻近城,以及收集其余被许昌安以低价收购药材的药铺的账本。
她心道他思虑周全,若只有“杏林春”一家药铺提供的账本证据,“杏林春”很快会被许家和李彦成盯上。
说完正事,齐司延见江元音已停筷多时,没有再多逗留,便以明日还要早起赶路为由,带江元音离开了。
两人一回药店,恭候多时的王掌柜便迎上了上来:“东家,姑爷可算是回来了。”
江元音瞟见他通红发肿的眼,关心问道:“王掌柜双眼是怎么了?”
她一问,王掌柜又哭了,“李郎中死了,好好的孩子被生生拔了舌头,小的悔恨啊,小的心疼啊。”
伙计没去郑平远府上,早早地回了药铺。
药铺上下已抱头痛哭了一阵。
“不说了不说了,”王掌柜抹着泪:“房间已收拾过了,备好了热水,东家、姑爷定是累了,早些歇息吧。”
江元音安慰了王掌柜两句,和齐司延回了后院。
入了屋子,齐司延屏退了要侍候江元音沐浴洗漱的清秋与雪燕,意味深长道:“这姑爷比东家好听。”
今夜,她总不能赶他出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