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茂民示意提担着聘礼的王家人停在府门口,请王义濡母子入府。
若是当着门外这么多围观的百姓的面,让王家人将聘礼抬进府内,不出半日,整个兰城便会传遍,薛王两家定亲的消息。
江元音同秦瑾烟跟在方氏身后,一派其随侍丫鬟的模样,不动声色地跟了进去。
一路到了前厅,方氏已经按捺不住,率先开口道:“到底怎么回事啊?两年前怎么了?”
她忧心问道:“梓玥怎么了?!”
她侧头看向王义濡,无声责备:你昨天怎么什么都不跟我说?
门口王义濡同薛茂民的对话让她觉得不对劲,赵氏这憔悴的面容不对劲,转而联想到,这两年薛梓玥一次也没来见过她,更觉得不对劲。
薛茂民直直望着王义濡,试探问道:“贤侄刚刚的话是什么意思?你知道什么两年前的事?”
知道他两年前意欲将薛梓玥嫁给崔信,还是知道薛梓玥中了毒,神志不清了?
王义濡面色沉重,回道:“我已知晓两年前梓玥出了意外,而崔家因此悔婚。”
薛茂民呼吸一滞,一时噎住了。
……竟什么都知道了?
崔家真是背信弃义之徒!
他当初还未嫌弃崔信落榜,崔家却因为薛梓玥“疯了”而悔婚。
这事是他崔家理亏,竟还敢告知外人!
“什么?!”方氏震惊不已,目光不住在薛茂民夫妇与王义濡之间来回,连番问道:“什么两年前崔家悔婚,崔家什么时候和梓玥议亲了?梓玥出了什么意外?梓玥病了还是摔了?她到底怎么样了,你们倒是告诉我啊!”
赵氏觉得方氏这些个问题,句句戳在她伤口上,悔恨地捶了薛茂民几下,啜泣道:“崔家没一个好人,崔老爷子会中风,肯定是报应……”
低眉垂眼的秦瑾烟用力拽紧了衣袖,才忍住没有出声反驳。
薛茂民不耐挥开赵氏的手,目不转睛地看着王义濡,问道:“你什么都知道了,还要娶梓玥?”
王义濡毫不犹豫的点头,情真意切道:“我答应过梓玥,待考取了功名,便迎娶她过门。”
“崔家视她如弃履,但梓玥在我心里,永远是珍宝。”
他又俯身作揖,诚恳道:“请伯父、伯母放心,我不会放弃救梓玥的,待我们成婚了,我会带她入京,寻汴京名医为她看诊,兰城的百姓不会知晓梓玥病了。”
薛茂民忆起过往,眼神冷了冷:“漂亮话崔家从前亦没少说,但结果显而易见。”
“伯父,我与梓玥是一起长大的情谊,同崔信不同。”
半晌沉默,薛茂民方才开口:“你去见见梓玥,见过后你若仍决定娶她,我同意这门婚事。”
他承认自己两年前看走了眼,觉得一个盐商之子,难有大作为。
而崔信有个当县令的父亲,又有个当过礼部左侍郎的祖父,其仕途自然敞亮。
他几乎没有犹豫便选择了崔信。
早知今日,他两年前便会应允他们的婚事。
王义濡掩饰着眼底的鄙夷,躬身回道:“谢伯父。”
薛茂民表了态,赵氏眼眶含泪的领着他们往后院薛梓玥的厢房走去。
这两年,她为了薛梓玥早已心力交瘁。
虽说崔家悔婚、薛梓玥中毒疯了的事被他们瞒下来了,但她也很清楚,薛梓玥若不痊愈,怕是难觅人家。
她也期盼着王义濡能对薛梓玥真心不变,让其有个归宿。
现下还是白日,薛梓玥的厢房门口去上了锁。
方氏见状,一颗心已经揪了起来:“梓玥到底生了什么病?你们怎么能关着她呢?”
相似的问题她已经问了数遍,偏偏任她如何着急,都没人回答她。
赵氏命丫鬟开锁,叹息着回道:“我们也是迫不得已,梓玥的情况……哎。”
又是这般含糊不清的回答,让方氏愈发揪心。
这时丫鬟已经开了锁,赵氏率先迈进去。
屋内像是刚经过一番打斗一般,一片狼藉。
有年轻的女子蹲在软榻上,全神贯注地捣鼓着什么。
在她旁边看管的丫鬟,有些气喘吁吁,听见开门声,忙转身行礼:“老爷、夫人。”
“梓玥,”赵氏眼眶泛红地看向蹲在软榻上的女子,“你快看看是谁来了。”
薛梓玥置若罔闻,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任何的反应。
降低存在感跟在方氏身后的江元音,目光一直在薛梓玥同王义濡之间来回,仔细观察他们的神色变化。
薛梓玥的确是真的“疯了”,那王义濡对此,毫不知情吗?
赵氏走过去,牵着薛梓玥起身,领着她往大步迈过来王义濡走去:“梓玥,义濡来看你了,你可还认得义濡?”
薛梓玥眼神空洞木讷,和躺在床上的崔关禾很是相似。
只是崔关禾浑身发紫,全身好似枯枝,干瘦僵硬,难以动弹。
但薛梓玥除了神色木讷,行动缓慢,其外表没甚异常,并不瘆人。
王义濡直勾勾地盯着薛梓玥,哑声唤道:“梓玥,对不起,是我来迟了。”
两人四目相对,他温声询问道:“我是义濡,梓玥,你还认得我吗?”
赵氏期盼地望着薛梓玥,等待着她的反应。
盼着她还认得从前最欢喜的王义濡。
薛梓玥木然地望着王义濡,张唇模仿着他的发音:“义……濡……啊——!”
她忽然尖叫起来,捂住自己的脑子,惶恐大叫:“救命——不要杀我——”
下一瞬,王义濡顾不得父母长辈在场,两人婚事并未定下,男女授受不亲的礼节,一把将其抱在怀里,心疼地把她的脑袋往自己胸口按,堵住她的话:“没事的,梓玥,没事了,我来了,我会照顾你的。”
薛梓玥却拼命的挣扎,一口狠狠咬在王义濡的锁骨处。
其下嘴的力道凶狠,犹如发狂的小兽。
王义濡吃痛松手,一向行动缓慢的薛梓玥却蓦地动作利落起来,逃窜般都钻到了床底。
赵氏惊呼跟上:“梓玥——!”
方氏快步跑到王义濡跟前,拨开他捂住痛处的手查看:“怎么样?有事吗?”
王义濡摇头,目光幽深地飘向蜷缩在床底的薛梓玥。
一直待在门口没有走过来的薛茂民,这时方才见怪不怪的开口道:“贤侄现下当明白了,梓玥并非小病,你可还愿娶她?”
他重声补充道:“若是不愿也在情理之中,那就请贤侄带着门口的聘礼打道回府,从今以后对梓玥的情况守口如瓶,切莫泄露一分,毕竟若是有朝一日,她病愈了,总归是要嫁人的。”
江元音听着,只觉得嘲讽可笑。
薛茂民同江兴德一样,都是虚伪自私的父亲。
费心费力的压下薛梓玥“疯了”的事,想保住的分明是他自己的名声吧。
若是真心疼爱女儿,又怎会开口闭口都是忧心其日后是否能嫁人?
他从未想过护其一辈子。
王义濡转身,冲薛茂民道:“正如伯父所言,梓玥有朝一日会好的,义濡不会放弃她,还请伯父准我与梓玥成婚。”
“好,”薛茂民脸上终于有了笑意,“有情人终成眷属,我焉能做棒打鸳鸯之事?”
“谢伯父成全,”王义濡拱手行礼后发出邀约,“两年前的事,伯父能否同我详细说说?我亦有事要与伯父商量。”
耳畔是赵氏和丫鬟在安抚床底的薛梓玥的声音,薛茂民扫过满屋子的人,颔首道:“贤侄与我移步书房吧。”
王义濡嘱咐方氏:“有劳母亲好好帮我安抚梓玥。”
他支开了方氏,独自抬步和薛茂民离开。
江元音忙侧目给了沉月一个眼神,示意其跟过去旁听。
她想要知道的真相,一定就在王义濡和薛茂民的单独交谈里。
沉月会意,在屋内其余人的注意力都在躲进床底的薛梓玥身上时,悄无声息的离开,再不声不响地跟上薛茂民和王义濡。
眼看着方氏也在床榻旁蹲下,开始同赵氏一道,低声细语地哄着躲进床底的薛梓玥。
江元音和秦瑾烟视线交汇,交换了下眼神,抓住这个难得的好机会,开始巡视这混乱的房间,看看有什么是可以用得上的线索。
她的目光很快被薛梓玥先前蹲在软榻上捣鼓的东西吸引。
那是一沓信件。
她轻手轻脚迈至软榻旁,这个区域刚好同床榻的位置形成了视线死角。
那些轻哄着薛梓玥的人并看不到她。
走得近了,才发现好几页都被薛梓玥撕毁了。
她俯身低头去查看信件内容。
这时本来围着薛梓玥的丫鬟折返来取蜜饯,想哄薛梓玥从床底出来。
见着杵在软榻的江元音,警惕惊呼:“你怎能偷看我家小姐的书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