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老板，《巡游方相》可有货了？别告诉我又买完了，我可是让你给我留一本的。”
曲泽抬头看去，进来的是京都京兆府家的公子，他拿出放起来的《巡游方相》递给对方，笑着说：“早就给你存好了，今日你不来，明日我就要出出去了。”
“可别，可别，如今它可是京都紧俏货，难买的很。”
京兆府家的公子连忙将书放进自己怀里，留下数钱，生怕被人抢了去。
《巡游方相》是一个月前上市的记事手札，讲得正是几个月前，京城百姓被老皇帝所害，新任方相氏拯救万民，又在祭祀之夜，巡游京都，驱邪除恶的丰功伟绩。
撰写人仿佛跟在方相氏身边一般，从许多人未曾见过的视角，复原了那场惊天动地的战事，一经上市，风靡整个帝都，简直到了一本难求的地步。
京兆府的公子一边翻看手札，一边感叹：“也不知道这个作者是谁，竟能知晓这么多细节之处，仿佛亲眼所见一般，让人看了难以自拔，仿佛也跟着大统领驱邪除恶一般。大家都在说，写手札之人，非人是妖也。”
曲泽笑笑不说话，收了书钱。
李浮文回家的时候，也带了一本《巡游方相》，他如今还没有被封官职，进了翰林院学习，前途也是不可限量。
近日同僚都迷上了这本新上市的手札，李浮文也好奇买来一本看，结果一发不可收拾，反复观看反复琢磨，也更加相信坊间传闻的那般，这个作者，肯定不是寻常之人。
边一出来摘杏子吃的时候，同样看到了被李浮文放在石桌上的书。
她随意拿起来一番，挑起眉来。
书中所写，皆是她当日所为，就连她面上表情，都不曾出错，记得详详细细，仿佛此人就在现场，并且离自己十分的近，才能将自己的动作神态捕捉的如此详细。
可是她猎杀老皇帝的时候，离得最近的那些御术司的术士，都看不到自己的脸，哪怕是并肩作战的暮少春和茹娘，都未必观察的如此仔细。
边一可不相信这作者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凑巧写出来的，此人肯定就在现场。
可是不管怎么回想，边一都不记得，自己当时有察觉到什么异状。
翻过书，看着上面作者的落款，边一一愣，作者落款那里只有一个字：白。
白？
边一想了一圈，也不记得谁名字里带个白字。
“边一，你看什么呢？”
李三从门外跑进来，看她在院子里发呆，凑上前来问道。
边一将书扔给他：“看一本有趣的书，你也多看看，学学你哥，以后也考个状元回来。”
李三嫌弃的将书扔到石桌上，他多想不开才去考状元，状元是人能考的吗？
他大哥那不是人，是神。
比起读书，他更喜欢做买卖。
李大娘李大叔正在商量等开春以后，回边城的事情。
他们离开边城太久了，如今李浮文科考的事情终于有了结果，他们也不便长久的留在京城，他们惦记家里那些猪呢。
李浮文和李三兄弟俩跑遍京城，帮老两口定车定特产，很多东西都要赶在开春出发前置办好。
边一咬了一口冬天里难得的杏味儿，李三见了嘴馋，跑到甜杏身边也吵着要，还拿自己刚买的糖果跟甜杏换。
甜杏虽然不需要吃糖，但也会好奇人类食物的味道，树干下的土壤被定开，裂开一个口子，里面是密密麻麻的树根。
李三丢了三颗糖进去，树根缠上这些小糖球，地缝慢慢合上，甜杏品了品，激动的整个树冠抖动起来，过了一会儿，树枝递下来一颗小杏子，比边一手里的小了一半。
李三摘下来，在身上擦了擦，咬了一口，酸甜可口，特别好吃。
边一笑着摇头，李三今年也十五了，可稚气未脱，跟个长不大的孩子一般，很难想象小时候，他俩会因为一块猪肉撕头发。
冬天过得很快，冰雪融化的时候，暮家的案子终于有了结果。
老皇帝留下来的证据并不难查，只是时间久远，又要去边城搜集证据，耽误了许久的时间。
牵扯到这件案子里的一些老臣被撤了官职，打入大牢，几乎都是老皇帝的心腹，老皇帝死了，但是罪证累累，闰城邑替他下了罪己诏，可谓是死后都留下一屁股骂名。
明妃母女在老皇帝心腹全部落网后，终于松了一口气，这些老臣惦记二皇女继位的事情一直没有死心，甚至在闰城邑以女帝身份登基后，更加不能压制，私底下骚扰了明妃母女多次，甚至指着二皇女的鼻子骂她不笑。
如今他们全部落马，最开心的就是明妃母女。
暮少春被污蔑贪生怕死，投敌叛国的罪名，终于被洗刷冤屈。
暮家军的英明，也恢复了名誉。
幕府已经开始筹备去边城将暮少春的尸骨接回京都安葬，暮老太君来边一家里哭了几回，暮少春都避而不见，倒是虫虫两头跑，担心它娘亲，还要担心它的乖乖侄子，可操碎了心。
边一觉得，暮老太君应该对暮少春的存在有所感应，只是并没有强求。
老太太活了这么大把年纪，有些事情还是看得开的，强求也许结果不尽人意，若是如此能风平浪静，各自安好，也是一个不错的结果。
虫虫半夜哭醒，爬上了边一的床。
边一摸着它毛茸茸的脑袋，看它蔫了吧唧的难过样子，叹了一声。
暮家心思最细腻敏感的，恐怕就是这个小家伙了。
她拍着虫虫的小身子，劝解道：“人鬼殊途，相见不如不见，牵扯太多，对活人不好的。”
趴在边一枕边的鬼婴适时的应了一声，还点了点头，十分赞同边一的话。
虫虫抬头看了鬼婴一眼，抽抽噎噎的，再次将脑袋埋进了边一的胸口，很快，边一就感觉胸口又湿了一大片。
哎，孩子还小，容易钻牛角尖，还得哄啊。
……
“《巡游方相》出二册了，你可买到了？”
“买到什么，我半夜排队去行知书院都没抢到，哎，真是可惜。”
边一抬头看了眼议论的人群，抬头看向他们排队的书斋，一时间竟然有些慌神。
行知……她刚才看成了行德。
也不知道这么久了，曲文采有没有好好照顾自己。
正在出神时，书斋里走出一个书生打扮的俊俏郎君，那张脸实在漂亮的很，边一不好颜色，也不得不说，见过此人一面，就很难忘记他这张出色的脸了。
曲泽远远就看到边一，越过跟他打招呼的客人们，一路小跑的来到边一身边，笑得格外灿烂：“边姑娘，好久不见。”
边一点头，确实好久不见，真个冬天，都没有见过此人上门来找李浮文了，还以为他早已经不在京都，没想到居然开了家书斋。
曲泽顺着边一的视线，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书斋，邀请边一道：“边姑娘来得巧，我这书斋刚进了一批不错的话本，可要进来看看？”
他凑到边一耳边，神秘兮兮的说：“我给李兄藏了一本《巡游方相2》，姑娘正好可以帮他捎回去。”
李大哥确实很喜欢《巡游方相》，前两天还听他念叨第二册呢。
边一点点头，跟着曲泽进了书斋。
书斋的布置十分简洁明亮，边一愣了愣，莫名觉得有些熟悉。
仔细想来，竟然跟行德书斋的格局十分相似，想来天下书斋的布局，大多相似，就跟那酒楼，不管是京都的，还是边城的，除了华丽程度不同，格局都大相径庭。
她并没有多想，随意扫过书架上堆积的书籍，学子们在其中穿梭，寻找自己需要的书册。
不知不觉间，边一来到一面放满话本的区域，这里挤了不少人，偶尔听到他们提起过《巡游方相2》的名字，应该都是来找这本手札的客人。
曲泽叫了边一的名字，将她带到一处休息的僻静区域，那里已经沏好了香茶和茶点。
边一举起茶杯闻了闻，眸光微动，看着清澈的茶水，望向曲泽的目光若有所思起来。
曲泽将《巡游方相2》塞到边一手里，笑得特别甜：“你将这本带给李兄，告诉他不用给钱，给我提一副字挂在店里就行了。有他这个状元郎的亲笔题字，我这个书斋一定会客似云来，打出名气去。”
边一被曲泽夺目的笑容晃了眼，眨了眨眼闻了闻心神，才觉得自己刚才冒出来的想法何其荒唐。
曲泽，怎么会是曲文采呢。
曲文采快三十了，曲泽才十六七岁吧。
而且，曲文采永远不会像曲泽这般笑得明媚耀眼，性格也完全不同。
而且……
边一端起茶碗抿了一口清茶，虽然茶香相似，但是入口的味道却差距极大，茶点虽然好吃，却没有曲文采准备的那些茶点，吃进胃中暖洋洋的感觉。
这些茶水和茶点，没有恢复精力的作用。
面前的曲泽，也是普通人类，当初还差点死在老皇帝的地牢里，怎么回事曲文采那只狡猾的妖精。
她如今已经是统领妖鬼的方相氏大统领，任何妖精鬼怪的伪装，在她面前都形同虚设，如果曲泽真是妖，自己肯定会看出来。
仔细看他，就是个漂亮的大男孩。
外面有书斋的小厮在招待，曲泽这个书斋老板就在这里陪边一偷懒。
俩个人聊来聊去，就聊到了老皇帝的身上去。
曲泽也算知道半个内情的人，忧心忡忡的说：“潜伏进京都的大威奸细虽然死了，但是大威吞并大禹的贼心不死，早晚有一天还是会反扑回来的。我曾经听说，大威现在供奉的邪神，就是邪祟恶念所化，一想到居然有这么个东西天天惦记着大禹，我就害怕。”
曲泽抱了抱自己，说：“我这书斋好不容易开起来，可再经不起折腾了，真希望天下太平，再没有战乱，也没有邪祟作乱，这样，我也能稳稳当当的卖书挣钱，以后再娶个媳妇，生个娃娃，日子美滋滋的。”
边一看着一脸向往的曲泽，心底触动。
这是……信徒第一次向她许愿吗？
边一摸了摸心口，热热的，烫烫的，有些舒服，有些冲动，甚至生出守护这份愿望的心思。
方相氏守万人敬仰，享人间烟火，巡视天下，守护百姓太平。
如今，她也感受到了这份传说中的信念之力，竟然是如此的舒服。
天下太平，没有邪祟作乱吗？
边一喝干净茶碗里的茶水，放下茶碗，对曲泽说：“你的愿望一定会实现的。天下太平，没有邪祟，人间原本就该如此。”
边一走后，曲泽看着被喝空的茶碗，梗着脖子歪了歪脑袋。
这样的动作，放在人的身上，多少有些奇怪，但是曲泽做起来却十分和谐，仿佛他的脖子，本来就该这样扭动。
外面小厮在喊他的名字，曲泽起身收拾好了桌面，将茶碗放在角房中，笑容满面的走出来，接过小厮手里的客户。
仿佛在内室梗着脖子歪头的人不是他一般。
无人看见，曲泽的目光，一直若隐若无的盯着外面渐行渐远的少女身上。
他嘴角扬起高深莫测的笑，仿佛胜券在握一般。
皇宫内。
闰城邑刚刚结束一天的工作。
当皇帝比当小郡王的时候还要累，天不亮起床，深夜就寝，怪不得皇帝都不长寿呢。
闰城邑伸开双手，让伺候的女官脱下繁重的衣服，准备睡觉前，好好泡一泡热汤。
只是等了许久，都不见女官上前来宽衣。
闰城邑皱眉睁开眼睛，回头看去，结果女官没看到，看到了四只眼睛的边一。
闰城邑：“……”
要不是看习惯了，真的会被这家伙吓死。
闰城邑咽了咽口水，缓了缓心跳加速的胸口，才收回双臂，给边一行了一礼。
边一绕过她坐在龙床上，盯着闰城邑若有所思。
闰城邑不知道大半夜的，这位祖宗怎么突然来到她的寝宫，还盯着自己不说话，但也没敢贸然开口。
方相氏来找她，肯定不是想吃宫里的点心了，必然是要要事要说。
她突然想到前段时间提到的大威邪神的事情，心中不免期待，难不成，与此事有关？
边一沉默了许久，才开口说道：“我准备去大威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