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三巡,林川的话也渐渐多了起来。
“廖书记,和平哥,”他捏着酒盅,犹豫了一下,“其实比起穴灌法,还有个更好的法子……”
“哦?”廖长春来了兴趣,“啥法子?比你这穴灌还省水?”
林川点点头:“叫滴灌技术。”
“滴灌?”陈和平皱眉,“咋个滴法?”
林川放下酒盅,用手指在炕桌上比划:“就是在田里铺上细管子,管子上扎小孔,水一滴一滴渗到作物根部,不浪费一滴水。”
廖长春眯起眼睛:“这法子听着新鲜,你咋知道?”
“我咋知道?”林川此时酒意上头,懵了一瞬,“对啊,我咋知道?”
按理说,依他的酒量,也不至于这么快喝醉。
可今天也不知怎的,廖长春和陈和平像是有默契一般,轮流灌他酒。
林川满脑子都是灾荒的事情,也没注意。
一来二去,喝得就有些上头。
“我还能咋知道?”林川把手一挥,“几十年后,到处都是!”
“你这家伙,又做梦了?”陈和平笑着给他斟满酒杯。
“做啥梦?”廖长春来了兴致,问道。
“去年选他当民兵队长的时候,他给村里的乡亲来了场演说,说自己做梦,梦见以后卫星上天、什么高楼什么的,哎呀说的可玄乎了……”
陈和平把那天的事情,给廖长春简单讲了讲。
廖长春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这小子,可真能吹!”陈和平笑道。
“啥能吹?”
这句话也不知怎么被林川听到,瞪起眼珠子。
酒劲儿越发上头,煤油灯的火苗在他眼里分裂成无数跳动的光点。
他感觉自己的舌头像是泡在了酒坛子里,说话都不利索了。
“和平哥,廖书记……”
他晃着脑袋,手指蘸着酒水在炕桌上画着线,“你们等着瞧……再过,再过二三十年,咱们国家可了不得……”
陈和平正嚼着花生米,闻言笑道:“咋了不得?你小子又做梦了?”
“不是梦!”林川一挥手,差点打翻酒碗,“以后啊……有高铁,比火车快三倍……嗖的一下,就从北京到上海了…”
廖长春原本靠在炕柜上抽烟,这会儿慢慢直起身子,眼神变得专注起来。
“还有电视……”林川越说越兴奋,“家家户户都有……”
廖长春突然问道:“林川,你见过电视?”
“家家户户都有,咋,咋,咋没见过?”林川舌头打着结。
廖长春愣了愣。
“咋了,廖书记?”
陈和平注意到他的表情不太对劲。
廖长春看了他一眼,低声说道:
“我记得去年上半年,报纸上登了,咱们国家第一台电视……”
“那是啥玩意儿?”陈和平纳闷道。
“不知道……”廖长春摇摇头,“说是个黑匣子,里面能看戏,还能放新闻……”
“那……”陈和平指了指林川,“他刚说家家户户……啥意思……”
廖长春摇摇头,轻轻晃了晃趴在桌上的林川:
“林川,除了电视,还有啥?”
“啥都有……冰箱,洗衣机,空调……”
他嘴里嘟囔出一串两人听不懂的词来。
“那……老百姓能吃饱饭不?”
“能……再也不用遭罪了……”
林川嘟囔着,“以后……家家户户都能吃上白面……顿顿有肉……孩子都能上学……”
“这么好?你说的这些好日子,靠啥实现啊?总不能凭空变出来吧?”
“靠…靠技术啊…”林川迷迷糊糊地看抬起头,掰着手指头,“滴灌技术,化肥,沼气池……对了,还有大棚种植,冬天也能种菜……”
陈和平正要说话,廖长春悄悄按住了他的手臂,继续问道:“大棚?啥样的大棚?”
“就是……塑料棚……”
林川比划着,“透光保温……冬天在里面种菜……”
“净扯蛋了……”
陈和平摇摇头。
啥大棚也不能在冬天种菜!
也不看看什么温度……
廖长春笑了笑:“你刚才说的那个滴灌技术,真能成?”
“能!!”林川用力点头,“还能搞沼气池……粪尿产气……点灯做饭……”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眼皮开始打架,最后“咚”的一声趴在了炕桌上。
“行了!连屎尿都出来了……粪尿产气?那不就是个屁嘛!”
陈和平苦笑一声,“廖书记,你听听这都说些什么胡话……”
廖长春却没说话,只是从怀里掏出个小本子。
借着煤油灯的光,把林川刚才说的话一一记了下来。
他的笔迹很慢,很认真,像是在记录什么重要的东西。
记完后,廖长春轻轻合上本子。
嘴角露出一丝若有所思的笑容。
“啥意思啊,廖书记?”
陈和平看着他,问道,“你不会真信了吧?”
廖长春没回答,反而说道:“去年咱们整三防大赛,不就是因为林川说的吗?”
陈和平一愣,望向林川的目光,变得复杂起来。
廖长春看着林川熟睡的模样,叹了口气,“这家伙,到底是咋回事?”
“该不会是……”
陈和平挠挠头,脸色变了变,“大仙上身了?”
廖长春闻言失笑,手指在炕沿上轻轻磕了磕:“胡咧咧啥,新社会哪来的大仙。”
他望向林川的目光却愈发深邃,煤油灯将他的侧脸镀上一层暖黄的光晕。
陈和平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道:“那你说,他咋能知道那么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去年要不是他提前说要闹旱,咱公社的庄稼……”
两人目光同时落在林川的脸上。
“记住,今晚这些话,出了门就烂在肚子里。”
廖长春说道,“这两天我去趟县里……不行,得去省里,找专家问问。”
“找专家?”陈和平茫然道,“问啥?”
廖长春拍了拍手上的本子。
睡梦中的林川,并不知道,他的一番酒后言语,会给这片土地带来怎样的影响。
他做了个梦。
他梦见自己站在一条宽阔的马路上。
汽车呼啸而过,行人匆匆,却都对他视若无睹。
“姥姥!妈!”
林川拼命呼喊,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
他跌跌撞撞地跑向记忆中的上官屯新区,却发现门禁系统根本不识别他的指纹。
终于,他在小区门口拦住了买菜回来的姥姥。
老人家的头发已经全白了,提着环保袋的手上布满老年斑。
“姥姥!是我啊!”林川急得直跺脚。
老太太警惕地后退两步:“同志,你认错人了吧?”
“我是小川啊!!”林川急得眼泪都要掉下来,“我回到过去了,见到了姥爷,还有全家……”
老太太摇摇头,快步走开了。
林川想去追,却被保安拦住。
“让开!那是我姥姥!”
他拼命挣扎,突然看到三个身影从小区里走出来。
虽然看不清面容,但他一瞬间就知道,那是大舅、二舅和三舅。
他们穿着崭新的中山装,精神矍铄地谈笑着。
“大舅!二舅!”林川声嘶力竭地喊着,“我是林川啊!”
三位老人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摇摇头走开了。
“怎么回事?怎么都不认识我了?”
林川跪倒在地,泪水模糊了视线。
他拼命捶打着地面,却只换来路人异样的目光。
“醒醒!林川!”
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