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一开嗓,听台上旦角耍花枪唱了两句,便知是‘穆桂英挂帅’。
可见云华县主也知赏戏的时机不对,特地挑了个正合时下氛围的戏。
但并不耽误坐落在王府花园各处的言官御史打起腹稿,嗯,先参她一个‘边关将士半死生,台上戏子尤歌舞’。
顺带弹劾云华县主借北疆战事办宴敛财,睿诚王教女不严,治军,想必也……
正字字琢磨着词句,却听戏声一停,戏子都退了下去,胖乎乎的王府管家上了亭廊中央,对着台下众人一拱手:
“诸位,听罢三折戏,只怕有些乏累了。”
四公主看得正在兴头上,闻言探头看向云华县主:“听三折戏怎么就累了,我可不累。”
云华县主笑盈盈地道:“四殿下且等着就是,绝不让你败兴而归。”
同一桌的二皇子、三皇子、孟棠溪和九皇子,与几位王公远亲纷纷纳闷,云华县主这是知道要被参,在想法子找补?
二皇子见台上管家招呼下人搬东西,不知怎么的,想到云华县主与太子妃的关系不错。
太子妃被弹劾半个月,今日甚至不愿前来王府看戏,但凭她和云华县主的关系,不可能不提醒云华县主两句,也不可能不给云华县主出个主意。
二皇子今晚前来,和三皇子打的一样的算盘——在云华县主下不来台时,出面圆场,顺势拉拢睿诚王。
但看云华县主一点不慌,再听台上管家扬声说出‘义卖,为北疆筹措银两’,二皇子摇摇头。
失算了。
等出事时圆场,终究比不过一开始便扭转局势,叫王府半点面子都不丢。
甚至因这事,在人前人后博个美名。
与此同时,三皇子眼眸也沉了一瞬。
昨晚他刚被林净月联合云华县主当众打了脸,被压着不得不在大婚当日朝林净月行礼。
他得了帖子后,经孟棠溪柔声一劝,本想着看在睿诚王的面上不计前嫌。
却不想早有人给云华县主出了主意。
枉费他一片好意!
察觉到三皇子情绪不高,坐在他身边的孟棠溪递过一盏酒,轻声道:
“殿下可是渴了,不如喝盏酒解解渴?今日这酒,可是芙蓉楼新出的梅花酒,听闻香气扑鼻,极为醉人。”
刚刚新婚,正是感情和睦的时候,三皇子没有拂了孟棠溪的好意,端过酒盏一口闷下。
除了三皇子外,同坐花园里的言官御史同样一脸郁闷。
‘筹措银子’四个字一出,别说顺带着弹劾睿诚王了,就是弹劾云华县主,都不可行。
——泰丰帝还当是在故意捣乱,不叫北疆得银子呢。
今日这趟,就算白来了。
还倒贴了贺礼,全了睿诚王府的名声!
云华县主一一扫过近处的几张脸,烛火朦胧,映在雪地上的光,却十分明亮。
见好几个看不顺眼的人都沉着张脸,一脸不快,云华县主满意地点点头,唤来个侍卫低声说了几句。
侍卫立即跑到台上,吩咐正在吹捧泰丰帝、太后和太子妃的管家停了话茬,正式开始义卖。
王府唱戏三日,今晚是头一天,大多贵人与得了帖子的商贾都兴冲冲前来。
或为睿诚王府的面子,或欲看看云华县主打的什么名堂。
不缺有钱人。
听得管家说起‘义卖’二字后,坐在最后边的一桌子商贾本就情绪激动,再一听,此次拿出的三样东西,分别取自宫中给县主的赏赐,更是当场眼都在发光。
宫里的赏赐!
这要得手一件,不说价值几何,就是面子上也有光。
再听听王府管家怎么说的?
价高者得,皆会登记在册,献往宫中,请泰丰帝过目。
且义卖得来的银两,睿诚王府分文不取,全买粮买寒衣买肉食买药材,送往边疆!
说来说去,这银两不还会流转回他们手里?
再说了,太子领兵出京前,在场的好几位商贾都捐了银子和粮草。
不差这一点了。
既能得宫中宝物,又能叫名字在泰丰帝面前过上一遍,还能援助边关将士……
干了!
挤在同一桌的八个商贾在心底打着算盘,不时看向他人的视线,满含戒备与警惕。
管家止住话茬,随即一个侍女捧着个小孩拳头大小的夜明珠到近前:
“这,是县主及笄当日,皇后娘娘赏赐的夜明珠,价值万金。但今日县主忍痛割爱,底价三千两,价高者得。”
话音刚落,最后一桌的商贾迫不及待,你一句我一句地抬了价钱。
二皇子兴致寥寥,却也知道来都来了,一点银子都不出,容易被言官参一本,质疑他心中并无边关将士。
父皇或许不会将这点小事放在心上,但……这笔银子将会送往边关。
郑越,和忠勇侯府的人,都能从中受益。
听到价钱喊到了六千两,二皇子屈指敲了下桌子,暗想罢了,给太子妃一个面子。
他唤来小太监,低声说了几句话。
小太监认真记下,等到价钱喊上八千两时,扬声喊道:“一万件过冬防寒的棉衣!”
喊价上头的商贾们立时清醒了些。
防寒的棉衣,再怎么节省料子,也得卖个一两银子上下。
但这一万件棉衣,对边关将士而言,可远比一万两银子值钱。
最重要的是,喊价的人不是他们一桌的,声音非常靠前,分明是个贵人。
商贾们悻悻坐下,不敢再喊价。
不过……是个夜明珠罢了,为它,不值当得罪一个贵人。
二皇子顺顺当当将夜明珠收入囊中,低声同云华县主说道:“十日之内,我让人将棉衣送来。”
云华县主笑弯了眼睛,她正打算找个人喊价,从真金白银,抬到粮草棉衣等边关将士直接用得到、又不易被贪污的东西上。
她真心诚意地夸了二皇子一番:“二堂哥大气!太后和陛下,定会为你欣慰!”
二皇子扫她一眼,不置可否。
接下来两样宝贝,都不算金贵,皇子公府也没出价的意思,被一个商贾和一个六品小官,分别以三千七百两和一百二十头猪买下。
——这小官,人在户部,家里世代养猪。
他得手后松了口气,对上同僚们难以置信的视线,面上带着虚伪的笑,心里却道:
不求叫陛下记住他,但求陛下不因他分文不动、心中毫无边关将士而迁怒。
就行。
朝廷办事,讲究的不就是一个‘不求有功,但求无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