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阿笱垂眸望向仍在狼吞虎咽的余贝弛，指尖轻叩桌。
“走吧。”
声音分明温和，却让铜炉上燃着的香倏然暗了三分。
石头已经起身，小跑地跟上。
压根没注意到余贝弛给他递了半只鸭子，想让他拿上。
这小孩跑那么快干嘛？来都来了，顺手带点回去啊。
还是年龄小，不会过日子。
余贝弛慌忙抓起半块酥饼，油渍在胸口洇开深色痕迹。
“来了。”
他急急应了一声，胡乱抹了把沾着油污的嘴角，起身时带翻了塑料凳。
余贝弛步履匆忙地向门外疾行，却在经过跪于地上的柏成铭时骤然驻足。
他俯身贴近对方耳畔，喉间压抑着沙哑的震颤：“人在做，天在看，有些钱不能赚。”
话音未落便直起身子，大大方方地走到老爷子遗像前上了炷香。
旋即，衣袂翻飞间已追上前面不紧不慢的姜阿笱。
柏成铭拍打着脖颈，瞪着门口，“啊——啊——”
路过的居民只见三个清瘦背影消失在拐角里，唯余哑者叩的闷响在屋内愤怒回荡。
听到余贝弛刚刚的低语，姜阿笱指尖微顿，云澈眼底泛起琉璃色光华。
这个骗子也知晓这道理？
姜阿笱微微侧头时，阳光恰好掠过他垂落的发梢。
酥饼的碎渣正黏在余贝弛的嘴角，随吞咽动作滑稽地颤动。
见姜阿笱看来，余贝弛立马挂起笑脸，把剩余的酥饼全都递了过去，出奇的大方。
“神仙，尝尝。”
果不其然，姜阿笱摇头了。
早就料到此出的余贝弛偷偷一笑，手肘拐了个弯，把酥饼全部塞到嘴里，打了个饱嗝。
又是没花钱就吃饱喝足的一天啊。
“神仙，那高手跑了，我们咋办？”
姜阿笱眉目沉静，唇角微扬，指尖轻叩栏杆道：“不过须臾，自当寻得那少年。”
话音未落，修长五指自身侧探出，掌心骤然迸发鎏金，惊得沾着晨露的无名野花剧烈颤动。
层层叠叠的花瓣如受敕令，其上的那只明黄蝴蝶振翅，飞到姜阿笱的身前。
石头惊喜地叫出声：“蝴蝶知道那个人在哪吗？”
姜阿笱浅笑道：“它有办法知道。”
黄蝶应声而起，鳞翅折射出光晕，忽而朝着巷口飘落的半片树叶疾掠而去。
所过之处涟漪轻泛，不时飘落几星磷粉。
“意思是跟着那蝴蝶就行了呗。”
余贝弛出声的同时，脚下已经有所行动。
而姜阿笱的黑眸中，则倒映着虚空中少年行过的残像。
“不错。”
明黄蝴蝶翩跹于前，三道身影缀于蝶翼之后。
姜阿笱脚尖点地时如踏云絮，连衣袂的褶皱都透着慵懒从容。
反观他身旁两人，一个急走追黄蝶，一个蹦跳着踩碎自己的影子。
余贝弛将鞋面踩得簌簌作响，抬手遮住太阳，忽地凑到姜阿笱身旁发问：
“神仙，你刚刚在那，真的没看出那家有什么异常吗？”
“没有。”
姜阿笱摇头，看向抓着脑袋若有所思的余贝弛。
“有事可直说。”
闻言，余贝弛纠结地耸了下肩，“也不是说有事……啧……”
眉头皱起，余贝弛思考一会儿，又抓了抓脑袋。
明显是自己也没想明白。
“就是韩警官这个人吧，做事一板一眼，没有依据的话他肯定不会乱说。”
领会到他的意思，姜阿笱神闲气定道：“你觉得那老人真如警察所言，独自走到了郊外？”
此时，石头歪着脑袋插嘴：“郊外，离这里很远吗？”
余贝弛不假思索地点头，“远得很，我走过去都得喘成狗。”
说着，他脖颈低垂，舌头从唇齿间滑出，模仿着哈巴狗发出疲惫的喘息声。
逗得石头笑得露出牙龈，他连连摇头。
“那肯定不行，看门大爷光是绕着院子走一圈都累得走不动，这么远肯定不行。”
小孩子都知道的事，警察不可能在这方面犯错。
余贝弛点头，双手抱胸看向面色淡淡的姜阿笱，等着他的意见。
在两人灼热的目光簇拥下，姜阿笱轻拂衣摆，眉宇间流转着云端般的从容。
他指节敲了敲尝试着抓蝴蝶的石头的脑袋，在石头知错的闷哼声里飘出一句：
“凡尘的结，该由凡人的官差来解。”
这话说的，意思是姜阿笱这个神仙不打算惯喽。
余贝弛皱着眉正欲说些什么，瞥见前方熟悉的人影时，喉间突然哽住。
只见那位被姜阿笱点名的韩警官自树下阴影中缓步而出，日光斜照时眼瞳深若古井。
姜阿笱下颌微抬，目光平静地与朝他们走来的韩警官对视，像是老友重逢般从容地颔首致意。
额前碎发被穿堂风轻轻掀起又落下。
“又见面了。”
韩警官笑着张嘴，随即半开玩笑地对着姜阿笱蹦出两个字，“神仙。”
“嗯。”
姜阿笱淡淡地点头答应，却见韩警官的笑容愈发得灿烂。
可他身旁的余贝弛却猛地僵住，右手下意识揪住姜阿笱的后衣角。
与之前见到阴魂时是一个模样。
喉结滚动间挤出的“警官好”带着颤音。
活像被掐住脖子的雏鸟，那声音刚落，余贝弛已将自己缩成影子，左脚蹭着地面一寸寸往姜阿笱挺拔的背影里藏。
身后的温热感让姜阿笱有些许不适。
这个凡人，真是连小孩都不如。
他看向另一侧，石头仰起被晒红的脸，眼睛亮晶晶地喊道：“警察叔叔好！”
声音清脆得像清晨的鸟鸣。
韩警官闻言蹲下身，警用腰带上的金属扣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斑。
修长的手指点了点自己带着满满胶原蛋白的脸颊，眉眼弯成揶揄的弧度：
“小朋友看仔细喽，哥哥嘴角这颗青春痘还在冒头呢，要叫警察哥哥。”
说着故意鼓起腮帮子，那张原本正气的脸凸显出几分稚气。
确实年轻。
他变魔术似的从兜里掏出一颗水果糖塞给石头，糖纸在石头掌心沙沙作响。
察觉到韩警官的视线看来，姜阿笱眉头微动，向侧边大跨一步，将余贝弛的身躯暴露在韩警官审视的目光。
炎黄子孙，宜胸怀坦荡、举止大方，以显堂堂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