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影系着那条洗得发白的蓝布围裙，在灶台前忙得脚不沾地。铁锅铲与铸铁锅碰撞的叮当声、菜籽油遇热滋滋的冒响声、蒸汽从锅盖缝隙里钻出来的嘶嘶声，在狭小的厨房里织成一张热闹的网，连墙角的蜘蛛都被惊动了，顺着蛛网往上爬了爬，又停在那里，像是在听这人间烟火的动静。
他把早上从鸡窝捡的六个鸡蛋挨个磕进粗瓷碗里，蛋壳脆响着裂开，金黄的蛋液裹着几点碎葱花，被筷子搅得飞快，泛起细密的泡沫。铁锅烧得冒烟时，他手一抖，蛋液“刺啦”一声落进锅里，瞬间鼓起金黄的边，香味像长了腿似的，顺着门缝往堂屋钻。龙影拿着锅铲快速翻了翻，炒成蓬松的蛋块，盛进白瓷盘里，上面还冒着热气。
“还差个凉拌黄瓜。”他对着墙根的菜篮子念叨，弯腰捡起最后一根顶花带刺的黄瓜，上面还沾着早上的露水。在案板上“砰砰”拍碎，黄瓜籽混着汁水溅出来，溅在他的蓝布围裙上，像缀了几颗绿星星。撒上盐、醋和少许香油，用筷子拌匀，往白瓷盘里一盛，绿得发亮，看着就清爽。
灶台上已经摆了一溜菜，个个冒着热气：红烧鸡块炖得油亮，浓稠的汤汁裹着每块肉，筷子轻轻一戳就能穿透，香味里带着八角和桂皮的醇厚；清蒸鲈鱼卧在青花瓷盘里，葱丝姜丝铺得整整齐齐，浇上的热油让鱼肉泛着莹润的光，鱼眼瞪得圆圆的，像是还在水里游；清炒小青菜带着水珠，脆生生的绿，叶子上还沾着点蒜末；还有炸得金黄的藕盒，咬一口能听见酥脆的响，肉馅的香味顺着嘴角往外淌；咕嘟冒泡的排骨汤里，玉米和胡萝卜沉在底下，汤色乳白，飘着层薄薄的油花；炒得喷香的辣椒炒蛋，红的辣椒、黄的蛋、绿的葱花，像把彩虹盛在了盘里……一共十个菜，样样透着家常的实在，被龙影端着往堂屋的八仙桌上送。
八仙桌是老物件，红木的桌面被几代人磨得发亮，木纹里还藏着当年龙雷小时候用铅笔划的道道。龙影用热水泡过的抹布擦了三遍，连桌腿的缝隙都没放过，擦完又对着光看了看，确认没有一点灰才罢休。他把菜摆成一圈，每盘菜之间留着均等的距离，中间空出的位置正好放米饭，又拿出十个白瓷碗，碗沿的蓝边已经有些褪色，却洗得干干净净，摆得横平竖直，筷子一双双并好，尾端齐整地压在碗沿上，像列队的小兵。
“好了好了，开饭咯！”龙影解下围裙，往腰间的布巾上擦了擦手上的水，转身冲客厅喊了一声。他的声音带着点沙哑，却透着股掩不住的高兴，惊得梁上的燕子扑棱棱飞起来，在屋檐下转了两圈，又落回窝里。
客厅里的人闻声都站了起来。万龙教练正和星耀领队说着什么，闻言把手机揣进了裤兜；星夜副总拍了拍魏琛的肩膀，笑着说了句“有口福了”；雷神风经理整理了下衣角，往堂屋的方向看了看；叶修正低头给苏沐橙看手机上的什么，这时候也抬起了头；苏沐橙、唐柔、伍晨也跟着往堂屋走，脚步都带着点轻快。加上龙雷，正好九个人，排着不算整齐的队伍进了堂屋，目光齐刷刷落在桌上的菜上，眼里都亮了亮，像被阳光照到的湖面。
“叔这手艺，看着就香。”叶修往桌边凑了凑，鼻子下意识地嗅了嗅，嘴角弯起，“比基地食堂强十倍，光是这卖相，就得给满分。”
苏沐橙的目光落在红烧鸡块上，小声跟身边的唐柔说：“看着就入味，我妈以前做这个，得用砂锅炖一个小时呢，说这样肉才烂乎。”
唐柔点点头，眼睛盯着那盘清蒸鲈鱼：“我爸也爱吃鱼，说清蒸的最鲜，就是刺多，每次都得给我挑半天。”
龙雷走到父亲身边，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掌心能摸到老人微微佝偻的弧度：“爸，辛苦了，快坐下歇歇。”
龙影笑着摆手，手背在围裙上蹭了蹭：“不辛苦，做饭哪算辛苦。你们快坐，别站着。”他拉过最靠里的一把太师椅坐下，那椅子是龙雷爷爷传下来的，扶手被磨得光滑，他又招呼众人，“都坐都坐，趁热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九个人纷纷落座，椅子腿在水泥地上蹭出轻微的声响，像春蚕在啃桑叶。龙影拿起自己的筷子，先往叶修碗里夹了块最大的鸡腿，鸡皮油亮，颤巍巍的：“小叶，多吃点，看你瘦的，得多补补。”又给苏沐橙夹了块靠近鱼腹的肉，那里刺少：“小苏，这个刺少，放心吃，不够叔再给你夹。”
他挨着给每个人碗里都夹了菜，轮到龙雷时，往他碗里放了块排骨，带着大块的肉：“你小时候就爱吃这个，总抢着啃骨头。”一圈菜夹下来，龙影的筷子停在半空，正要往自己碗里夹口青菜，却发现桌上的其他人都没动。
万龙教练的筷子规规矩矩地放在碗沿上，指尖轻轻敲着桌面，目光落在龙影身上；星夜副总端坐着，看着碗里的菜，像是在琢磨什么，嘴角带着点笑意；星耀领队和雷神风经理对视了一眼，没说话，却都没动筷子；叶修他们四个年轻队员也低着头，手里的筷子悬在碗上方，只有魏琛悄悄咽了下口水，喉结动了动，却还是没敢夹菜。
龙影愣了愣，举着筷子的手停在半空，脸上的笑容淡了些，眼里闪过一丝疑惑：“怎么了？是不合胃口？还是嫌我这老头做的菜糙，比不上城里的馆子？”他心里有点打鼓，刚才忙得急，没顾上尝尝咸淡，难道是哪个菜忘了放盐？
龙雷也觉得奇怪，刚要开口问问，叶修忽然抬起头，脸上带着爽朗的笑，声音清亮：“叔，您做的菜看着就好吃，闻着更香，我们哪敢嫌啊。就是……我们想等您先动筷子，这是规矩。”
“对，”万龙教练跟着点头，镜片后的眼睛里带着真诚，“哪有让长辈忙活半天，自己先动筷子的道理。您先吃第一口，我们再动。”
星夜副总也笑着说：“叔忙活一下午了，汗都没少流，该您先尝尝自己的手艺。我们啊，就等着您发话呢。”
龙影这才反应过来，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暖了一下，热流顺着心口往四肢百骸淌。他活了大半辈子，在村里请人吃饭，都是客人先动筷，哪受过这待遇。这群孩子，看着年轻，懂的规矩比谁都多。他笑了笑，眼角的皱纹挤成了一朵花，拿起筷子，夹了一小块清炒青菜，放进嘴里慢慢嚼着，菜叶的清爽混着蒜香在嘴里散开，他边嚼边说：“吃吧吃吧，都别客气，到了这儿就当在自己家一样，哪那么多规矩。”
话音刚落，桌上的九双筷子还是没动，依旧齐齐地停在碗沿上，目光都落在龙影身上，带着点期待，又带着点敬重，像一群等着老师发令的学生。堂屋里安安静静的，只有菜的热气往上冒，在灯光下氤氲成一团白汽，模糊了每个人的脸，却让这瞬间的安静显得格外郑重。
龙影看着眼前的场景，忽然想起龙雷小时候，家里来客，他总板着脸教儿子：“要懂规矩，长辈不动筷，晚辈不能先吃。”那时候龙雷还小，总记不住，常常被他敲着筷子训。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这群城里来的孩子，比谁都把这份规矩放在心上。他心里一软，又夹了一筷子排骨，放进自己碗里，用力咬了一大口，肉香混着骨髓的鲜美在嘴里炸开，他边嚼边说：“真挺香的，你们再不动，我可都吃完了啊，到时候别抢不着哭鼻子。”
这话逗得众人都笑了，九个人对视一眼，终于纷纷拿起筷子，伸向桌上的菜。筷子碰撞的轻响、咀嚼的声音、偶尔“好吃”的赞叹声，渐渐在堂屋里漫开，混着饭菜的香气，暖得像揣了个小火炉。
龙影看着他们吃得热闹，自己也拿起碗，盛了满满一碗米饭，扒了一大口，心里踏实得很——这桌菜，没白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