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分刚过,县农业局的科员们发现,新来的王科长有点“不务正业”。
早上八点半的签到声刚落,三楼办公室的门就锁了。有人扒着窗户看,只见王建国拎着个褪色的帆布包,里头露出半截锄头柄,往城郊的试验田去了。这事儿传开时,会计室的李姐嗑着瓜子笑:“听说没?王科放着空调房不待,天天往泥地里钻,怕不是犯了啥错被下放了?”
王建国听见了也不辩解。他的帆布包上还印着“农业大学实践队”的字样,洗得发白。三个月前从省农科院调来当科长,第一天就被局长领着认办公室,红木办公桌擦得能照见人影,他却摸着墙根问:“咱县的盐碱地在哪片?”
此刻,试验田的埂上,王建国正蹲在地里薅草,深蓝色的制服裤卷到膝盖,沾着泥点的手捏着株灰绿的碱蓬,眉头拧成个疙瘩。“又长这么快。”他嘟囔着,把草扔进竹筐,筐沿已经堆了半尺高。旁边的老农赵大叔直起腰,烟袋锅敲着鞋帮笑:“王科,这碱地的草,比麦子长得欢!你这细皮嫩肉的,遭这罪干啥?”
王建国直起身,后腰传来一阵酸胀——坐惯了办公室,弯腰半小时就僵得像块铁板。他捶了捶背,从包里掏出个巴掌大的本子,铅笔在上面画着草叶的形状:“赵叔,这碱蓬的根系分泌物能改良土壤酸碱度,我想试试混着秸秆堆肥。”本子上密密麻麻记着数据:“9月3日,碱度8.7,碱蓬覆盖率60%”“9月10日,试播耐碱麦种1号,出苗率12%”。
赵大叔凑过来看,指着“12%”撇撇嘴:“我就说种不成!前几年县里来的专家也试了,最后不都拍屁股走了?”王建国没接话,只是从包里掏出个塑料瓶,往地里滴了几滴褐色液体,“这是省里带的微生物菌剂,昨天刚到的,试试能不能让麦种扛住碱。”
正说着,农业局的小周骑着电动车来了,车筐里装着文件袋。“王科,局里催报表呢!张局让你赶紧回去弄!”小周跳下车,看到王建国满身泥污,往后躲了躲,“您这……也太拼了吧?报表我帮您代签?”
王建国摆摆手,接过文件袋往埂上的石头上一坐,钢笔在泥手上蹭了蹭就开始填。“不用,数据得自己核。”他填得飞快,眼睛却瞟着地里刚冒头的嫩芽,“对了,让化验室把上周的土壤样本结果送过来,我等着对比数据。”
小周撇撇嘴,心里嘀咕:“放着科长不当,偏要当农夫,真是奇了怪了。”电动车突突地开走时,她听见王建国在后面喊:“下次带点腐熟的羊粪来!化验室的培养基不够了!”
傍晚收工时,王建国的帆布包更沉了——装着测土仪、没看完的报表,还有半筐刚拔的杂草。路过村口的小卖部,老板娘探出头:“王科,买瓶冰汽水不?看你热的!”他笑着摆摆手,露出两排白牙,脸颊晒得黝黑,跟刚从田里回来的老农没两样。
这天夜里,试验田的简易棚里亮着灯。王建国蹲在显微镜前,镜片下是碱蓬根系的切片,旁边的酒精灯上煮着培养基,咕嘟咕嘟冒着泡。赵大叔起夜时路过,看见棚里的光,叹了口气:“这城里来的干部,咋比咱庄稼人还轴呢?”
半个月后,小周又来送文件,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忘了说话——试验田的埂上插着块木牌,上面写着“耐碱麦种3号,出苗率78%”,绿油油的麦苗在风中晃悠,比旁边的荒草精神多了。王建国正跪在地里间苗,制服上的纽扣掉了两颗,用草绳系着,看见她来,举着沾满泥的手笑:“你看!这批成了!”
小周的脸腾地红了。想起之前的议论,再看看眼前齐膝深的麦苗,突然觉得那身泥污比办公室的西装更耀眼。她把文件袋往包里塞了塞,蹲下去帮忙拔草:“王科,我……我帮您!”
王建国愣了一下,随即递过一把小铲子:“小心别碰着苗。”月光洒在两人身上,埂上的虫鸣此起彼伏,小周突然觉得,这比在办公室复印文件有意思多了。
消息传到局里,张局摸着下巴笑:“这王建国,还真把试验田当成办公室了。”嘴上这么说,却让人把仓库里闲置的灌溉设备都调到了试验田。会计室的李姐嗑瓜子时改了话头:“听说王科的麦子长得比苗圃的还旺?改天得去瞧瞧!”
又过了些日子,王建国在试验田开了场“现场会”,来的人比开年终总结会还多。赵大叔扛着锄头当“讲解员”,指着麦苗说:“这根扎得深!比普通麦根长一半还多!”王建国则蹲在地上,给大家看显微镜里的菌剂活性:“就是这些小家伙,帮麦子扛住了碱。”
有人问:“王科,这麦种能在咱全县推广不?”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制服虽旧却笔挺:“明年开春,咱先在五个村试种!到时候,让大家都尝尝盐碱地长出的新麦子!”
风吹过麦田,沙沙作响,像在应和。王建国望着翻涌的绿浪,突然觉得,这比坐在办公室签文件踏实多了——原来所谓的“科长”,不是看坐在哪张椅子上,而是看脚下的土地,能长出多少希望。